都说了我很强的!初云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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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想着时间宝贵,便不迟疑,当下自袖中取出一只长条状檀木盒,打开一线,叫守在外边的外书房管事来看。
那管事探头瞧了一眼,先自窥见了内里禁中圣旨的纹路,脸色顿变!
乔翎遂将那木盒合起,重新收入袖中:“你知道这是什么,是不是?”
那管事像是一只上了发条的青蛙,神色紧迫地点了点头。
乔翎便微微一笑,说:“去禀告相公,我有要事,即刻就要见他。”
那管事向她行了一礼,应一声之后,小跑着往书房里去了。
祖相公此时还在接见几位客人,陡然听见门外管事出声,不禁皱起眉来:“我不是说了,不要过来搅扰吗?”
管事的声音带着点忐忑,但却很坚决:“相公,是大事,须得立刻禀报给您!”
祖相公听得脸色微变——这种时候发生的大事。
不只是他,书房里的几位客人也都变了脸色。
他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自己拉开门,走了出去:“什么事?”
管事低声道:“相公,有禁中的旨意……”
祖相公眸光猛地一震!
……
往静室去的路上,祖相公想了很多很多。
禁中的旨意,什么旨意?
未经政事堂就下发过来……
天子究竟在想什么?
他心绪微有不安,脸上神色倒是从容,到了静室推门进去,却是一怔。
来的并不是内廷的中官,竟是个年轻女郎……
乔翎微有些惊奇地瞧了这位老者一眼,回过神来,躬身行晚辈礼:“祖相公,事出突然,我也只能冒昧登门,但愿没有吓着您。”
祖相公迟疑着,低声问了句:“禁中的旨意……”
乔翎遂取了离京前得到的那封圣旨给他看。
祖相公狐疑着接过来瞧了一眼,脸色大变!
“这……”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圣旨是假的。
然而他毕竟不是寻常人,而是政事堂的宰相之一。
禁中所使用的圣旨材质、墨汁浓稠程度,乃至于加盖的印玺,他都是详熟的,对比手中这份,分明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这上边的内容和完全陌生的年号……
祖相公敏锐地抓住了一条讯息:“差遣中书令卢梦卿与京兆少尹乔翎,自神都往东都去查案?”
乔翎目光专注地瞧着他,说:“不错。”
祖相公心内一声巨震,震得他头晕眼花:“神都?”
他下意识道:“迁都了?”
旋即反应过来:“那你——”
“不错,”乔翎很肯定地告诉他:“晚辈乔翎,是时就任京兆府少尹,来自百年之后!”
祖相公如遭雷击:“这,这可真是……”
短暂地惊骇之后,政客的本能开始上涌:“你来找我,这说明——”
“不错,”乔翎为之莞尔,语气鼓舞:“正如相公所想,您所筹谋的事情,成了!”
祖相公起初怔然,良久之后,终于稍显恍惚地笑了一笑。
只是因为事关重大,他尤且有些狐疑:“百年之后的来客,这……”
乔翎回想起离开神都往东都来的路上,卢梦卿同她说过的关于这位祖相公的八卦……
她就顺手把往祖相公的同僚身上扣了个黑锅:“这会儿朝中还有位万相公是不是?”
乔翎目光清澈,神情同情,语气愤愤不平地跟祖相公说:“万相公在日记里边捏造谣言,说您有很严重的痔疮,后期理事的时候都要坐在马桶上才行!”
她痛心疾首:“人心真是太可怕了,这种话他都捏造得出来!”
祖相公:“……”
“什么?”
祖相公勃然大怒:“万沛霖那个畜生,居然在日记里留下了这种话?!”
“是啊,”乔翎睁着眼睛说瞎话:“虽然后来那本日记刊印了很多,传得沸沸扬扬,但还是有少部分人提出了质疑,觉得那其实是假的……”
刊印了很多!
传得沸沸扬扬!!
只有少部分人提出了质疑!!!
啊啊啊啊啊啊啊!!!!!
祖相公脑子里嗡嗡作响,怒发冲冠!
一百多年后的子弹,正中眉心!!!
好半晌过去,他才回过神来:“乔少尹,你现下过来,是……”
乔翎就把自己进东都城之后的事情说了:“死了一个泼皮,现在拿我的差役还在外边呢!”
祖相公木然地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又叫心腹管事过来:“给乔娘子找个清净的院子,暂且住下,这是我的贵客,一定要侍奉得恭谨些!”
乔翎向他称谢。
祖相公木然地折返回书房去。
万沛霖这个畜生!
写日记爆我黑料!!
爆我黑料!!!
他爷爷的,什么怨什么仇?!
我哪想到百年之后居然还有一劫啊!!!
不行!
祖相公心想:他既然不仁,我又何必守义?!
我也得写点东西!
对,写点东西!!!
书房里的几个人见他回来,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领头的是个形容潇洒的英俊青年,看他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相公?”
左文敬低声问他:“您还好吧?”
祖相公勉强回过神来:“没事儿。”
他说:“我们之前说到哪儿来着?”
左文敬不假思索,便道:“说当务之急……”
“对!”祖相公浑浑噩噩地应了声:“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我的回忆录写出来!”
左文敬:“……”
左文敬心想:他这是去见了谁?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第68章
等年轻的客人们走了, 祖相公又往前院去见乔翎。
他待乔翎很客气,又同她解释:“事关重大,便不请乔少尹往客院居住了, 你暂且在前院住下,若有差遣, 只管吩咐管事!”
乔翎自无不应。
她此时并不全然相信这位祖相公, 是以并不提同行之人,而是先问朝局:“我从神都一路到了东都,又从东都来到了百年之前, 都说古时民风淳朴,怎么东都城里就乱糟糟的?”
乔翎把自己进城之后遇上的事情一件件说给他听:“满街都是小贼,一看就是有组织的, 这是京兆府失职啊!”
又愤愤地道:“坐车车把式绕路, 骑马有人碰瓷儿,差役尸位素餐,东都城还能更烂一点吗?!”
祖相公听得无奈:“京兆府……”
他说:“现任京兆行事,当真是一团糟,有时候喝得烂醉,一连几日都不往公廨去, 反倒得底下的属官们往他府上去当差。”
“什么?这王八蛋!”
乔翎听得眉毛一竖:“没有人管管他吗?!”
祖相公叹一口气:“他是先帝胞弟秦王的伴读, 儿子又尚了先帝的公主, 我倒真是弹劾过几回, 只是都被当今打回来了, 为之奈何呢!”
乔翎嘴唇张开,欲言又止,几瞬之后,说的却是:“有地图吗?”
祖相公不明所以, 倒还是应了声:“有的,有的。”
叫人去找了来,递过去,又有些不明所以:“你要地图干什么?”
乔翎迅速将那张地图展开,自上而下、从左到右地看了一遍,将各家府邸牢牢印在心里,而后道:“我看看他住在哪儿,晚点弄他去!”
祖相公:“……”
祖相公习惯了朝堂之上文明的明枪暗箭,冷不丁接触到这种风气,倒是有些茫然:“啊?怎么弄他?”
乔翎冷笑一声,酷酷地说:“别管!”
……
乔翎就此同祖相公辞别。
后者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可究竟要发生些什么呢?
叫他说,他又说不出来。
到最后,也只好带着点忐忑地叮嘱她:“乔少尹,万务保重自身啊!”
乔翎铿锵有力地应了声:“好!”
这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暮色降临,华灯初上。
月光照在屋顶上,像是撒了一层雪白的细盐。
乔翎行走在屋檐之下,像是一只敏捷的黑猫,没有叫月光照到分毫。
她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京兆府。
时间过去百年,帝都从东都迁移到了神都,京兆府衙门的屋舍设置,倒是如出一辙。
这也方便了乔翎。
她瞧见少尹值舍里的灯光还亮着,就知道里边还有人在,如一只蝙蝠一般倒挂在屋檐下,悄悄探头去看。
屋子里点着碳火炉,大抵是因这缘故,窗户开着一线。
公案前坐着的大概是京兆府的某位少尹,大腹便便,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三分愤然,两分愁容。
有个吏员守在旁边,看自家少尹愁眉苦脸的,便探头去瞧了一眼他面前的那份文书,也有些无奈:“您又在看这桩老案子了。”
那胖少尹神情有些恍惚地说:“这是我到京兆府之后,遇见的第一桩案子,只是我没能帮到他。”
吏员看得有些恻然,顿了顿,才说:“这案子没被呈到您手上来,依照京兆府的规矩,赵少尹办了,您不能越权的……”
过去很长时间的事情了,这会儿再提起来,他也觉得不是滋味:“您能争的也都争了,为了这事儿,京兆和赵少尹那时候给了您多少绊子啊,也算是尽心竭力了。”
胖少尹很戚然地摇了摇头:“事情都没有办成,怎么敢说是尽心竭力。”
吏员没再说话,两人就此缄默起来。
如是过了良久,那胖少尹终于将面前那份文书收起,熄了灯,预备着归家去歇息了。
他叫那吏员:“走吧,我在这儿坐着,倒是连累了你,也陪我一起熬着……”
那吏员赶忙道:“袁少尹,您别这么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他提着灯,袁少尹关上门,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乔翎大略上听了几句,却是似懂非懂。
等那一星灯火消失了,又潜入房中,撬开锁,取出了方才被那位袁少尹收起来的那份文书来看。
她这才知道,那原是一份状纸。
诉英国公府裴四强夺良家女子为妾,并侵没其家财……
乔翎面无表情地将那份状纸收入怀中,脑海中浮现出英国公府所在,当下不假思索便出发了。
时值深夜,除了鸟叫声和虫鸣声之外,四下里一片寂静。
乔翎寻了个值夜的管事,问明方小娘子所在,终于在一座半荒废的庭院里见到了那个疯女人。
隔着门,她看见了方小娘子,方小娘子也看见了她。
半夜来人,隔着门与她对视,可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只是有点好奇地一歪头,神情疑惑地看着乔翎。
乔翎隔着门,叫她:“柳柳!”
这是状纸上所说的,方小娘子的名字。
方小娘子起初楞了一下。
乔翎有些难过地顿了顿,几瞬之后,又叫了一声,很轻柔地:“柳柳!”
方小娘子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间流下泪来。
乔翎就把锁撬开,走进门去,轻轻地抱了抱她:“柳柳,别怕。”
……
裴四爷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天寒地冻的,室内烧着地龙,热乎乎的,冷不丁一盆冷水泼过来,他立时便打了一个激灵,骇然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来,脑子都没反应过来,就见床前站着两个年轻女郎。
一个不认识,另一个也不认识。
但看起来,她们俩倒好像认识他。
夜凉如水,裴四爷最先注意到了斧头的寒光。
他情不自禁地打个冷战,紧接着汗出如浆:“来人——”
两个字喊出喉咙,那声音却异常低哑,连这个房间都传不出去。
他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捂住喉咙。
他清楚地知道——完了!
乔翎从怀里取出了那份状纸,送到他面前去,紧接着点亮了一盏灯。
她吩咐裴四爷:“念。”
裴四爷胆战心惊,倒是不敢拒绝,迟疑着将那张状纸接过来,一眯眼,就着灯光,用喑哑的嗓音,颤抖着念了出来:“诉英国公府裴家行四……”
刚念完第一行,他脸色就变了!
他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站在乔翎身旁的另一个人!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乔翎拔刀出鞘,刀锋点在他的脖颈上,紧接着向上一挑:“继续念。”
裴四爷感知到一股致命的寒意,脖颈处似乎有缓慢的凉意渗出。
他不敢推辞,颤抖着,继续念了下去。
一份状书念完,他手哆嗦得不像样。
乔翎居高临下地觑着他,微微一笑:“没冤枉你吧?”
“误会,误会!”裴四爷眼睛里不由得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来……
乔翎一刀割破了他脸颊,血液迅速流出,蜿蜒向下,濡湿了他的衣襟。
她用刀尖儿点了点裴四爷的脸,紧接着又点点那份状纸:“按个手印吧。”
裴四爷战栗着,用苍老的手掌摸了一下脸颊,哆嗦着将那个血手印按在了状书上。
又沙哑着声音,颤抖着道:“这位太太,我很有钱,我房里有一万两多银票,我去拿来给你……”
“很好!”
乔翎欣然一笑,紧接着一脚把裴四踹翻在地,单脚踩住他的脑袋,又把自己从柴房里捡来的那把钝斧头递给柳柳:“剁!”
裴四爷惊恐不已地瞪大了浑浊的眼睛,两手胡乱地拍着地面,挣扎着,反抗着。
别,求你了……
可这并不能阻止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就像当年一样。
柳柳的身体很虚弱,要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才能挥舞得动那把斧头。
甚至于很难一击断头。
但是对于裴四爷来说,这种缓慢的行刑,其实是恰到好处。
……
乔翎带着柳柳出了英国公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是这一回,她也没有刻意地避开月光。
柳柳像是一只孱弱的小鸟,紧紧地依偎着她。
“别怕,快到了!”
乔翎时不时地宽慰她几句:“晚点我给你开一剂药,你吃下去,好好地睡一觉!”
她没有领着柳柳往祖相公府上去,而是带着她去了……
定国公府。
没有经过门房,就这么直接溜进去,提气一跃,来到了正房的庭院里。
廊下悬挂着白色的灯笼,可知主人家正在举丧,四下里异常地寂静,连守夜的人都没有瞧见。
乔翎听见室内传来男子清朗又漠然的声音:“夜半登门,客人有何贵干?”
乔翎把靠着自己的柳柳放开,叫她自己站住,同时微微一笑,抬声道:“来与世子共谋弑君大业!”
……
乔翎知道,若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倒还可以避开嘲风三太子的眼睛。
可若是再加上一个柳柳,怕就很难了。
再则,即便一时避开了,以后呢?
难道要叫柳柳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
不能。
所以乔翎得去找一个既愿意接收柳柳,在倒帝之前也有能力照顾她的地方。
且这个地方还得叫三太子哑口无言,自愿为她们遮掩。
除了定国公府,还有哪里呢?
……
定国公世子朱宣叫了两个侍女过来,叫帮着柳柳洗澡。
乔翎则就近写了药方出来,劳他一并搜罗了,自己坐在廊下煎药。
朱宣不无讶异地看着她:“你我素昧平生,你犯了那么大的事情,怎么敢就这么登我的门?”
他由衷地问:“你不怕我把你交出去吗?”
乔翎瞧着药罐里药物的火候,头也没抬:“你会把我交出去吗?”
朱宣默然几瞬之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乔翎就说:“那不就得啦!”
内室里帮柳柳洗澡的侍女出来,神情不忍,又有点着急:“世子,乔娘子,柳柳娘子说,她的女儿不见了……”
乔翎听得一惊,回过神来,禁不住用蒲扇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原来柳柳还有孩子?”
她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儿啊!
乔翎就叫朱宣:“朱少国公,来帮我看着药,我去去就回!”
朱宣:“……”
等他再回过神来,乔翎已经不见了。
倒是他手里边多了一把蒲扇。
朱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乔翎。
他心想: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啊。
……
祖家。
祖相公的一天,从一桩血案开始。
才刚起身洗漱,还没来得及穿上官袍,就有亲信来报:“相公,昨天晚上英国公的弟弟裴四被杀了!”
祖相公听得一怔,因与勋贵那边儿没什么交际,倒是很沉得住气:“怎么回事?”
亲信迅速将事情讲了:“今天早晨,四房那边的侍从备了水进去,都给吓了一跳!”
“裴四尸首分离,身体倒在地上,脑袋在桌子上,血流得到处都是!”
“桌子上还摆了一张诉状,控诉裴四强夺民财,又强纳良家女子为妾……”
“状纸上按了一个血手印,看形状和大小,是裴四按的无疑。”
“最底下还有个署名……”
祖相公眉头皱着,问:“署的什么?”
亲信的脸色有些古怪:“署的是‘猫猫侠’……”
祖相公听得一愣:“什么?”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结果亲信很肯定地告诉他:“您没有听错,就是猫猫侠!”
祖相公:“……”
啊?
……
安国公府。
花蝴蝶的一天,从被冤枉开始。
一觉睡醒,家里边忽然间多了一个两脚兽,还不时地用那种古里古怪的眼光打量着它。
花蝴蝶很生气,跳到仆人肩膀上,喵喵叫了起来。
安国公世子梁鹤庭伸手抚了抚它的背,很平和地询问来人:“裴学士,您今次登门,有何贵干?”
裴熙春很客气地道了声“叨扰”,又三言两语将昨夜发生在英国公府的血案讲了。
末了,又将那张盖了血掌印的状纸拿了出来,叫他们看最后的落款。
猫猫侠。
“三太子说,昨夜之事,它一无所觉。”
裴熙春忖度着道:“既能避开三太子的目光,又有着杀人的本领,愿意为无辜之人张目,还涉及到猫……”
梁鹤庭听到这里,也不禁扭头去看花蝴蝶。
这目光惹得这只有好几种花色的猫猫勃然大怒。
大胆!
人,你这么看着猫干什么?!
第69章
裴熙春并不是空手来安国公府的。
他还随身带了一口方方正正的小檀木箱。
梁鹤庭起初还有些奇怪——因为安国公府同中朝的关系, 他知道裴熙春的跟脚。
只是两下里并无深交,且裴熙春今日到此,也是为了公务, 完全没必要带一份礼物过来的不是吗?
叫侍从接了,却听裴熙春说:“少国公恕罪, 这东西可不是我要送的, 且也不是送给府上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疑惑:“我也是照吩咐做事罢了。”
梁鹤庭听得一怔。
再一思忖,忽觉骇然。
能吩咐裴熙春做事的人……
他心里边隐隐地有了猜测。
那边儿裴熙春也没有卖关子,当下坦荡地讲了出来:“老师前几日忽然回了中朝一趟, 将这口箱子交给我,让我转送到府上来。”
他略微一顿,一字不错地转述了北尊的话:“老师说, 这口箱子并不是送给安国公府, 只是请世子代为保管。等时机到了,您会把它交给这口箱子真正的主人的。”
这个“时机”,指的是什么时机?
所谓“真正的主人”,又是什么人?
北尊没说。
梁鹤庭知道,本代的北尊是术数一道的天才,卜筮问卦, 当代无出其右。
忽然间来了这么一下……
他颇觉有趣:“老前辈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
裴四爷死了, 最先知道的无疑是英国公府的人。
侍女忖度着自家老爷该起身洗漱了, 推门进去, 没见到人, 先瞧见了满地的血。
侍女这时候便心知不妙,往里边去一瞧,就见裴四爷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正摆在桌案上。
那侍女当时就晕过去了。
另一个死命把她搀住,同时手不自觉地一松, 接水的铜盆径自落到了地上,“咣当”一声响!
外边其余人听见,察觉到动静不对,进来一瞧,全都惊呆了!
战战兢兢地去将此事报给了裴四夫人。
裴四夫人这时候已经洗漱过了,闻讯之后,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这老东西终于死了!
她有儿子,有孙子,老东西也已经致仕,几乎没有任何能带给她的东西了。
还是死了好!
裴四夫人往正房去瞧了一眼,看着满地血腥和丈夫孤零零被摆在案上的脑袋,也觉得触目惊心。
再一错眼,就见那颗头颅旁边还摆着一张盖了血手印的文书……
裴四夫人用帕子捂着口鼻,近前去皱眉瞧了,这才在脑海里艰难地扒拉出来一大一小两个人来。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略微思量之后,裴四夫人终于还是悄悄将那份文书收了起来。
老东西可以死,但最好不要死于非命。
尤其不要在死了之后还留下这种难堪的罪证。
不然叫外人知道,底下孩子们怎么抬得起头来?
她先叫人去瞧瞧:“看后园里关着的那个疯子是不是还在那儿?”
略顿了顿,又说:“也看看二十六娘子还在不在。”
底下人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惊慌失措地回来了:“夫人,她们娘俩儿都不在了!”
裴四夫人心里边有了底,先警告一句:“这事儿你知道也就是了,管住自己的嘴,别往外乱说话。”
侍从毕恭毕敬地应了。
裴四夫人又使人去请英国公夫妇过来,捎带着差人去把这事儿禀告给太夫人。
家里边出了人命,怎么能不叫长辈和家主知道呢。
如是没过多久,英国公太夫人与英国公夫妇便神色凝重地过来了。
英国公太夫人已经是年近九旬的老人,一双眼睛已经苍老,却也锋利,如同苍鹰。
素日里英国公府迎来送往,都已经是英国公夫人乃至于世子夫人婆媳俩的活计。
只是这会儿出了人命大案,死的又是她的庶子。
作为嫡母,也作为公府的大长辈,还得她出来压阵才行。
裴四爷的脑袋还被摆在案上,一双眼睛盛着惊恐与悚然,穿越生与死的界限,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不祥之气,注视着每一个踏进这屋子里的人。
英国公太夫人叫英国公夫人搀扶着进去,四下里瞧了一遍,又扭头问裴四夫人:“屋子里的东西,你动过没有?”
裴四夫人叫她问得心头一突,旋即摇头,强笑着道:“母亲,我什么都没动……”
英国公太夫人神色冷厉,叫她:“过来。”
裴四夫人迟疑着,慢慢走了过去。
英国公太夫人吩咐儿媳妇英国公夫人:“给你四弟妹两个耳光,叫她清醒一下!”
她在府里一向雷厉风行,不容忤逆,英国公夫人初听一怔,下意识瞧了一眼婆母脸上的表情,却也不敢请她再说一遍。
当下低声道了一句“四弟妹,得罪了”,紧接着一抬手,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两记耳光。
裴四夫人也是望六十的人了,在自己家里,也是被儿媳妇孙媳妇捧着的。
这会儿叫大嫂当众打了脸,一时悲愤不已,只是畏惧太夫人向来的冷厉作风,竟也没敢作声!
英国公太夫人生等着她挨完了打,才跟众人示意了一下裴四爷头颅旁边的位置:“看看桌上的血吧,飞溅出去,就跟摔碎了的冰片儿似的,圆圈状散开。”
她伸手在裴四爷脑袋旁边的位置上拍了拍,面无表情地问裴四夫人:“这里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一点血都没溅上,空出来四四方方一块干净的地方?”
“偏从这地方再向外,又能瞧见有血。”
众皆默然。
英国公太夫人冷笑了一声:“因为这里原先有东西,只是被人拿走了——老四家的,你说是谁把那东西给拿走了呢?”
英国公夫妇听这位年近九旬的嫡母一路抽丝剥茧,将裴四夫人逼到了死角上,心下不免惊骇,又觉钦佩。
裴四夫人为之所慑,也不敢再有所隐瞒,当下臊红着老脸,将自己收着的那份状书交了出来。
英国公太夫人从头到尾迅速瞧了,不禁嗤笑出声:“你们裴家的人啊,真是从来都不会叫人失望!”
又吩咐英国公:“去京兆府报案,就说家里边有人被杀了。”
“母亲!”
裴四夫人急了:“这事儿又不体面,要是传出去了……”
英国公太夫人烦不胜烦:“上天怎么不降一道雷,把你们这些蠢东西都给劈死!”
裴四夫人:“……”
隐隐被扫射到了的英国公夫妇:“……”
英国公太夫人点着状纸上加盖的京兆府的印鉴:“认识字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裴四夫人讷讷无言。
英国公在旁道:“回禀母亲,这意味着这份状书应该在京兆府,且也已经归档了才对。”
英国公太夫人又问:“看见老四脖子上的伤口了没有,是一刀致命吗?”
裴四夫人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回禀母亲,不是。”
英国公太夫人最后问:“若我所料不错,那位方小娘子,此刻只怕已经消失无踪了吧?”
裴四夫人涩声应了句:“是。”
英国公太夫人遂冷笑道:“一个能从京兆府盗走入档文书,出入英国公府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还带走了一个大活人,且没叫巡夜金吾卫发现的人——你们以为这事儿真能按得住?!”
“他把这份文书留下来,就是为了叫人知道老四为何而死,你们以为把这东西藏起来就万事大吉了?”
“——杀他的那个人,答应了吗?!”
到了,这事儿还是给报到了京兆府。
那张裴四爷加盖了一枚血手印的状书,也终于物归原主,重又回到了京兆府。
京兆府三个头头,上至京兆尹,下至两位少尹,全都给惊住了!
这……
仵作先去验了尸,而后过去回禀:“裴四爷右侧脸颊上有些擦伤,较之左侧脸颊更重,应该是曾经被人踩在地上过。”
“致命伤在脖颈,被人暴力切断脖颈,伤口处的痕迹很粗糙,深浅不一,应该是砍了很多下才砍断的……”
京兆尹和赵少尹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自己那根脖子,神色悚然。
活着的时候,看人抡着斧子把自己的头剁掉……
真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赵少尹的感觉要更加地真切一些。
因为他也看过了那份状书。
并且他也清楚地记得,那张案子的尾,是他帮裴四爷收的!
裴四爷因为这事儿死了,方小娘子消失无踪,那他又会如何?
赵少尹想到此处,但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生出,蜿蜒着,毒蛇似的,慢慢地爬上了脊背……
京兆尹倒是无知无觉。
他干的事情多了去了,哪里会记得这种小事?
京兆尹只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很恐怖。
因裴四爷身份特殊,他还亲自往现场去瞧了,叫死人的那双眼睛注视着,当时就起了一身白毛汗!
京兆尹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早退了,回家去找个道士和尚的给念念,驱驱邪……
京兆尹走了。
赵少尹浑浑噩噩,胆战心惊。
袁少尹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看,再瞧一眼桌面上的那份状纸,心下惊疑不定。
这……
他悄悄去打开自己昨晚锁住的那个抽屉,拉开一瞧,果然见里头那份状书已经不翼而飞了!
既然如此,现下重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份,不是失踪那份,更是哪份?
袁少尹起初惊骇,回过神来细细地一想,心头忽地涌上来几分快意。
这血案……发生得真好啊!
思来想去,他趁人不注意,又找了几桩自己无能为力的冤案记档塞进那抽屉里了。
……
裴四爷被杀了。
这是谁干的?
不知道。
唤作“猫猫侠”的落款倒是留了一个,可谁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一只猫妖?
一个养了猫的人?
还是说对方在搞抽象?
裴四爷是英国公的弟弟,儿女众多,又曾经官居从四品太常寺少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忽然间死了,且还是被砍头这种凶残的手段,在朝中实在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天子知道之后,下令京兆府与大理寺联合彻查此案,而在这两处之外,还令中朝暗中查访,务必要将这幕后真凶缉拿归案。
京兆府这边儿,京兆尹是不做事的。
袁少尹推说与裴四爷不熟,将锅甩给了赵少尹。
赵少尹倒是真的很想知道幕后真凶是谁!
大理寺那边儿,也是一筹莫展。
凶器就在案发现场摆着,行凶原因也很明确,可凶手是谁?
方家早就没人了。
唯一一个愿意为方小娘子出头的老管家,也死在了京兆府的棍棒之下。
那会是谁呢?
两方碰头研究了一下,都没有头绪,最后果断地把锅踢给了金吾卫!
凶案的夜里发生的,你们金吾卫又担着巡检京师的差事,那贼人带这一个大活人趁夜逃走了,你们居然一无所觉?
金吾卫中郎将左文敬:“……”
搞得他也很恼火:“他们怎么不怪盘古为什么要开天辟地?”
要不是盘古开天辟地了,哪还会有后边这些事儿!
这事儿在京中闹得不小,邢国公夫人有所耳闻,悄悄问他:“状纸上说的,可都是真的?”
左文敬皱起眉头,神色沉郁地点了点头。
邢国公夫人叹一口气,嘱咐他说:“宁肯被人说是无能,也不要去出这个头,拿什么凶犯。实在不成,大不了就辞官回来,家里又不是缺你那一口饭。”
她由衷地说:“真是丧尽天良啊,他不死谁死!”
……
定国公府。
柳柳服药之后,一直昏睡不醒。
朱宣叫侍女在旁边守着,又叫厨房提早备着饭。
柳柳还睡着,但小柳柳睡不着。
英国公府里的人管她叫二十六娘子,但乔翎不喜欢这个名字。
给她重新改一个名字呢,又没有那个身份。
遂借了她母亲的名字,暂且管她叫小柳柳了。
小柳柳起初被人拎过来,四下里没一个熟人,还有点害怕,大眼睛里动辄就涌出来两汪泪。
朱宣端坐在窗前翻书,就看乔翎就像一只大鸟一样,抱着小柳柳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一时跳到屋顶上去,快活地大喊一声:“哇!”
小柳柳咯咯直笑,也说:“哇!”
乔翎又抱着她飞到院子里那棵落了叶的梧桐树上,快活地大喊一声:“芜湖~”
小柳柳也学着她的样子,大喊一声:“芜湖~”
吵得朱宣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这时候外边亲信来报:“少国公,金吾卫的左中郎将和大理寺的宁少卿都往京兆府去了,大概是要商议英国公府的案子……”
朱宣应了声:“知道了。”
再一抬头,就见乔翎已经牵着小柳柳的手,稳稳地站到了地上。
乔翎把小柳柳暂且托付给他:“我去京兆府看看。”
朱宣知道她的本领,但还是叮嘱了一句:“小心些。”
乔翎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她转身向外走,小柳柳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她走得远了,才忽然间觉出害怕来。
她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大喊一声:“阿翎姐姐——”
朱宣快步追过去,柔声叫住她:“阿翎姐姐有事要做,晚点就回来啦!”
小柳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摇摇头,又哽咽着叫了一声:“阿翎姐姐……”
乔翎听得无奈,只得折返回来,对着这小姑娘想了会儿,很快有了主意:“那就一起去吧,正好再跟朱宣借辆马车用!”
……
京兆府。
京兆府、金吾卫、大理寺三方都派了人过来,聚在一起,共同商议昨夜发生得这场血案。
会场之外,一位紫衣学士立在不远处的楼阁之上,眉头皱着,神色肃穆,看向:“三太子,昨夜之后一直到此时此刻,你可曾发现凶犯的踪迹?”
旁边扶手处立着一尊木雕的嘲风兽首,寒风中,活动几下肢体,就此活了过来。
它看向京兆府门外。
在那里停驻着一辆马车,定国公世子朱宣带着一个小女孩坐在上面。
它又转头看向近处正在举行三方谈话的会议室。
就在会议室另一边儿的屋檐下,蝙蝠似的挂着一个年轻女郎,正在伸着耳朵听三方探讨案情。
她就是昨晚血案的凶手。
只是,它有什么必要说出来呢。
最后,嘲风三太子就摇了摇头,语气很无辜地说:“真糟糕,我什么都没发现!”
第70章
乔翎挂在屋檐底下听了个大概, 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就当下东都城里几方衙门的办事能力,实在不像是能把她搜罗出来的样子。
再则,就算是真的搜罗出来了, 也抓不住她啊!
京兆府门外的大街上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儿途经,小柳柳坐在马车上, 透过拉开一半的车帘, 大眼睛很好奇地向外张望。
这么一看,可不就瞧见那红彤彤的糖葫芦了?
她并不知道那是可以吃的东西,只是觉得那东西鲜艳得漂亮。
盯着看了几瞬之后, 又很渴盼地扭头去看朱宣。
她在英国公府待得久了,年纪虽小,但也被训诫得很懂事了, 不该说的就不会开口说。
只是毕竟还小, 脸上还装不出来若无其事的样子。
朱宣见状,就知道她想要。
定国公府与皇室之间的龃龉,近来在东都城内闹得不小。
他今次出来,又是存了一点探听消息的意思,便没有乘坐自家专用的马车,捎带着连侍从都没带。
而英国公府的血案刚刚结束, 三方衙门往京兆府来聚头, 最好也不要叫小柳柳现身才好。
他略微思忖, 便有了主意, 将车帘全然放下, 遮住外边可能会有的视线,又叫小柳柳耐心在车上等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小柳柳很乖地应了声:“好!”
朱宣又叮嘱车夫:“仔细着车里边的动静,我马上就回来。”
车夫也应了声。
京兆府门前车马并不很多,那小贩儿也无意在此停留, 扛着那一束糖葫芦赶路呢,忽然间听见后边有人在叫自己。
回头一瞧,登时就惊住了!
他哪能想到叫住自己的竟会是个如此俊美昳丽的年轻郎君?
朱宣早习惯了别人见到自己之后的态度,倒也从容。
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他,自己从草靶子上挑了支最漂亮的,预备着带回去给小柳柳。
又禁不住想:她吃不吃?
略一迟疑,遂又抽取了一支下来。
旁边传来乔翎感动的声音:“朱宣,你真好,还有我的份呢?”
朱宣初听惊了一下,回头去瞧,同时莞尔:“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自然而然地递了一支糖葫芦给她。
乔翎道了声“多谢”,一边送进嘴里,一边跟他一起往马车那边儿走:“就是刚刚……”
她低声把自己听见的大略上讲了讲,又从袖子里掏出来好几张文书,献宝似的给他瞧:“你看!”
朱宣不明所以:“这是……”
接过来展开瞧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状纸。
他有些讶异:“这是哪儿来的?”
乔翎正美滋滋地在舔糖葫芦上的那层糖,闻言随口说了句:“京兆府里得来的啊——还是从我找到状告裴四文书的那个抽屉里边找到的!”
朱宣下意识道:“你上一次过去的时候,这几张状纸也在里边儿?你怎么没一起拿上?”
“上次去的时候还不在,”乔翎说:“是新放进去的!”
朱宣:“……”
好家伙,你们还搞成产业链了……
两人边说边走,耳朵里听见身后有达达的马蹄声传来,也没在意。
这本来就是大街上嘛,有马蹄声不是很正常?
哪曾想拿马蹄声竟然在他们身后停下了。
乔翎跟朱宣都怔了一下,对视一眼,而后齐齐回过头去。
却见身后一行轻装武士,领头的是潇洒利落的青年。
那青年定睛瞧了朱宣之后,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原来真是少国公,我起初还以为是看错了……”
朱宣认出他来,赶忙还礼:“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又神色自若地同乔翎解释:“这是我家故交,金吾卫的左中郎将。”
乔翎很客气地朝这人点了点头。
朱宣又跟左文敬介绍乔翎:“这位是我的朋友乔娘子。”
左文敬彬彬有礼地朝乔翎欠了欠身。
再转向朱宣,又说:“昨天嫂嫂还跟我说起来呢,她在家里常日无聊,少国公若是不嫌弃,就过去跟她说说话……”
朱宣知道,他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是一番好意,心下感激,口中笑着应了,又顺嘴问了句:“你到这里来是?”
左文敬便叹口气:“还不是为了英国公府的事情!”
乔翎刚刚还在京兆府里边见过他,记得他好像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话。
这会儿当着朱宣的面,他倒是说了一句:“有查这案子的精力,去做点别的多好!”
朱宣轻笑不语。
左文敬知道他的脾气,对他这反应也不觉得奇怪,因公务在身,再说两句,便与他们别过。
等他走了,乔翎不禁道:“他姓左,又与你是世交,想必是邢国公府的人?”
又想:说不定是师姐的太太爷爷呢!
朱宣应了声:“是。”
乔翎就说:“这个人还不错!”
朱宣很认真地应了声:“文敬人品贵重。”
两人一路议论着登上马车,投喂小柳柳一支糖葫芦,而后一道折返回定国公府去了。
他们在议论左文敬,左文敬心里边也记挂着这事儿呢。
他不是爱说人是非的人,只是邢国公府与定国公府也算是世交,先前定国公府又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他不免就格外地关注朱宣几分。
等到下值回家,还是没忍住,悄悄去跟邢国公夫人说:“我今天从京兆府出来,瞧见光远了!”
光远是朱宣的字。
邢国公夫人听得一愣:“好端端的,他去京兆府干什么?”
左文敬赶紧否定:“他不是去京兆府,是跟个小娘子在那儿闲逛,赶巧了路过的……”
邢国公夫人还没有说话,邢国公就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了。
“什么?!”
邢国公兴致勃勃:“光远有个相好的小娘子?!”
邢国公夫人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你急什么?叫小五说完!”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好的小娘子,就瞧见他们一起结伴,买糖葫芦吃……”
左文敬倒是没把事情说死了,只是如实阐述:“我刚开始看背影,还没敢认呢,等他们回头了,才算确定。”
邢国公特别肯定地说:“那肯定是了——不是相好,谁结伴儿买糖葫芦?光远又不是那种风流浪子!”
他轻叹口气,有些唏嘘,也有些释然:“这时候有个人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说说话,也是好的。”
“是啊,”邢国公夫人也说:“遇上这种事,谁心里边不难受呢!”
又禁不住好奇地问:“是哪家的小娘子?”
左文敬摇头:“头一次见,我不认识。”
邢国公很八卦:“漂亮吗?”
左文敬有点无奈:“都说了是头一次见,怎么好意思直勾勾地盯着看?太没礼貌了吧……”
……
定国公府。
乔翎用了晚饭,再把小柳柳哄睡了,就预备着出门去。
朱宣叫她:“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乔翎果断摇头:“杀鸡焉用牛刀!”
再看一眼天色,又跟他说:“放心吧,午夜之前,我肯定回来!”
从那个新抽屉里找到的几件旧案,乔翎暂且还没有进行调查,那就不必急着出手。
但是裴四案权责清楚分明,又从裴四那老王八处得了口供,怎能不料理干净?
乔翎盘算着先去与裴四交易的赵少尹那儿走一趟。
夜色正浓,宵禁将至,坊外道路上的行人都少了。
乔翎依据先前瞧过的那张地图,一路寻到了赵少尹所在的坊内,正预备着潜入进去,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了短促的一声猫叫。
喵!
乔翎听得一愣,紧接着就是一喜——难道是猫猫大王在这儿?
四下里一打量,却也没有寻到踪迹……
乔翎立在夜色之中,一时奇怪起来,想了想,又蹲下身来,叫了几声:“猫猫大王?大王?”
没有任何猫跑出来。
难道是刚刚有只猫从这儿路过,无意间叫了一声?
乔翎没再多想,左右瞧瞧,见无人注意,悄悄地潜入到了赵少尹家。
……
花蝴蝶一路狂奔,风驰电掣,回到了安国公府。
刚进院子,就喵喵喵大声叫着摇人。
梁鹤庭从里边出来,有些莫名:“什么,你真见到那个猫猫侠了?”
花蝴蝶很振奋地又叫了几声。
梁鹤庭更吃惊了:“什么,她真的有猫?!”
花蝴蝶竖着尾巴,兴奋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再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妒忌!
凭什么那只猫可以叫猫猫大王,而我就只能叫花蝴蝶!
我也要叫猫猫大王!
这名字多威武?
到时候见了面,我要跟它打一架!
打赢了的才能叫猫猫大王,输了的叫花蝴蝶!
花蝴蝶听仆人细细地说了那案子的首尾,就觉得这事情绝对不会就此结束的。
裴四死了,可别的人呢?
方小娘子的事情,又不是只有裴四一个人参与了!
京兆府里边儿,也有人跟他打配合呢!
这个人会是谁?
花蝴蝶去跟自己两看生厌的朋友凤花台商量这事儿。
凤花台是中朝里的一只白羽鹦鹉。
它就忖度着说:“应该是那个姓赵的少尹吧?这种事,找京兆尹,有点小题大做了。”
花蝴蝶也是这样想的。
赵少尹的府邸与安国公府同在一坊,离得也不算远,花蝴蝶既起了这心思,便与凤花台相约着一起在赵家前门后门处蹲守。
它蹲守后门,凤花台蹲守前门,哪边儿瞧见了可疑人选,就去通知对方!
今晚上就是凤花台先发现了有人过来,飞过去通知花蝴蝶,它才急匆匆赶过去的。
梁鹤庭听它说完全程,心下讶然:“你们没跟别人说吧?”
花蝴蝶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这不讨喜的仆人,以为猫没有大局观呢!
梁鹤庭带着花蝴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赵少尹府上的后门外。
良久之后,他终于感应到了空气中一点难以察觉的微妙波动。
月光投到半空当中,夜风吹动了裙摆。
那来客像是漆黑深夜里一朵冷若冰霜的血色红花。
……
乔翎叫赵少尹给写了两份招供文书,历数他这几年来的不法事迹,末了,干脆利落地把人给了结了。
两份招供文书,凶案现场留了一份,她自己带了一份走。
再觑一眼天色,就快要到午夜时分了。
乔翎循着自己来时的路径,预备着要离开赵府,才刚要踏出门,忽觉不对。
她身形隐藏在夜色之中,抬头去看,就见对面屋檐上蹲坐着一只好几种花色的猫。
正歪着头,瞪着一双圆眼睛,很好奇地看着她。
视线再往上一抬,半空中还盘悬着一只白羽鹦鹉。
咦?
乔翎起初一惊,回过神来,旋即失笑。
这不是凤花台嘛!
那这只猫……
她心有所悟,倒是不怵,按部就班地离开赵府,到后门外墙外,便见此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年轻郎君。
月白色圆领袍,大袖翩翩,风仪雅正。
几瞬之后,那只猫猫与那只白羽鹦鹉一齐出现在了墙头上。
花蝴蝶喵喵叫了几声。
凤花台蹲在墙头上,替它担当翻译:“猫猫侠,你的猫呢?”
又说:“你身上有种叫猫很亲切的气味呢!”
乔翎看看鹦鹉,看看猫,最后再看看旁边那俊雅非凡的翩翩公子,心里边实在觉得奇妙极了!
如若她所想不错,这该是安国公府的人——是婆婆的先祖啊!
又有点好奇:猫猫大王是只狸花猫,猫猫大王的妈妈也是只狸花猫,这只猫怎么这么花?
她刚预备着说话,忽然听见了远处往这边来的马蹄声。
凤花台反应得最快:“是巡夜的金吾卫来了!”
梁鹤庭说:“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凤花台恋恋不舍地看了这位猫猫侠一眼,拍拍翅膀飞走了。
花蝴蝶舔了舔嘴巴,想一想,从墙头上向下轻轻一跃。
乔翎很识相地一伸手,把这只美丽强壮的猫猫接住了。
花蝴蝶趁机在她身上嗅了嗅,更加确定了——这个人身上就是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味道!
梁鹤庭有些惊奇,很少见花蝴蝶这样亲近一个人的。
夜凉如水,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乔翎悄咪咪地伸手去摸小猫猫的背,跟猫猫大王一样,滑溜溜,软乎乎的!
马蹄声渐进,谁都没有躲藏的意思。
这是在坊内,并没有宵禁,他们要是躲躲闪闪,岂不是自曝其短?
原以为就该这么平和地过去的,哪知道不一会儿,那马蹄声居然停下来了。
乔翎听见有道稍显熟悉的声音,迟疑着叫了声:“……乔娘子?”
她回过头去,正对上了左文敬神色相当复杂的脸孔。
……
左文敬起初还以为自己是认错了。
只是那位乔娘子的身量在东都女儿们当中也算是高挑的,穿的又是一身明媚的石榴裙,实在是很好辨别。
试探着叫了一声,原来还真是她!
再看她旁边的人……
最开始左文敬下意识以为是朱宣,哪知道等对方回过头来之后,他才认出来,原来是梁少国公!
他心想:这是萍水相逢?
再一看,这位乔娘子怀里还抱着梁少国公那从来不理会外人的爱猫……
左文敬当时就给惊住了!
上午跟朱少国公逛街吃糖葫芦,晚上跟梁少国公散步摸猫……
乔娘子,你吃得真不错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