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凌烟志凌云朗月

第299章 李世积割股断义,杜氏家族弃恩怨

武德四年(621年)五月初十,王世充战败后的洛阳城,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硝烟与焦糊的木料味,昔日巍峨的宫城阙楼,如今布满了狰狞的刀斧凿痕和烟熏火燎的污迹。断戟残旗委顿在泥泞里。几只乌鸦落在烧得黢黑的飞檐上,哑着嗓子叫,衬得这座刚被攻陷的皇城愈发死寂。

 宫门前,象征大郑的旗帜被粗暴地扯下,旗杆斜斜歪倒,像一具被抽了筋骨的尸体。几个唐军士兵倚着残破的宫墙,可以看出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胜利的喧嚣早已散去,留下的,是这座被反复蹂躏的城池,在初夏灼热阳光下,无声地渗出绝望与惊惶的脓血。远处,尚未清理干净的街巷深处,隐约还飘来几声压抑的啜泣和伤兵的呻吟,断断续续,如同这座城垂死的脉搏。

 就在此时,一队玄甲骑士拱卫着一个年轻的身影,马蹄踏过破碎的砖石和狼藉,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穿过洞开的宫门,踏入了曾经属于隋炀帝,又短暂属于郑帝王世充的宫禁深处。这位年轻统帅正是秦王李世民,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倒塌的华表、倾颓的宫灯,脸上并无多少得胜的骄矜,反而像一块浸透了洛水的寒铁,沉静,冰冷,带着审视与决断的重量。

 他的战马不疾不徐,踩在地面散落破碎的绫罗上,走向这座巨大权力巢穴的心脏。宫城深处,隋朝最后一点文脉的灰烬,正等着他去拨弄;堆积如山的府库财帛,等着他去封存;以及,那些在权力倾轧中染血的名字,也等着他,用刀锋勾画最终的句点。风卷过空旷的殿前广场,扬起细小的尘埃和血腥气,仿佛无数看不见的魂灵在低语。一个新的时代,正踏着旧朝的骸骨,在这片弥漫着死亡与新生的气息中,悄然拉开序幕。

 李世民进入紫微宫,没有先去欣赏那雕梁画栋,而是命人唤来了记室房玄龄。

 “去中书、门下省,”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把隋朝的图籍、制诰,都找出来。那是朝廷的根基。”

 房玄龄领命而去,脚步匆匆。不多时,他空着手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无奈:“殿下,都烧了。王世充的人,连片纸都没留下。”

 隋朝最后一点文脉,在这乱世里,终究化成了灰烬。

 李世民眼神微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殿前的沉寂:“萧瑀、窦轨,带人封存所有府库。金银绢帛,清点造册,悉数分赏将士。”

 萧瑀、窦轨躬身领命,转身疾步而去。不多时,沉重的库门被贴上崭新的封条,锁链碰撞发出沉闷而实在的金属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宫苑里。这声响落入疲惫士兵的耳中,比任何许诺都更真切。几张沾满尘土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久违的生气。

 紧接着,李世民的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将官,和被押解跪地的众俘虏。一份名单被平静地念出,每个名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段达、王隆、崔洪丹(原名崔弘丹,史官避讳改‘洪’)、杨汪、孟孝义、单雄信、杨公卿、郭什柱、郭士衡、董叡、张童儿、王德仁、朱粲、郭善才……” 十余人,皆是王世充麾下“罪尤大者”。其中薛德音因撰写辱唐檄文、崔弘丹因督造强弩杀伤唐军过甚,已于先前问斩。

 洛水岸边,成为最终的刑场。刀锋落下,血水很快便被浑浊的洛水卷走,了无痕迹。

 这其中,单雄信的死,尤显悲凉。瓦岗旧谊,曾如烈火烹油。李世积(徐世积)与单雄信,当年是割颈换命的交情,誓同生死。洛阳城破,尘埃落定,李世积站到了秦王面前。他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恳切:“殿下,单雄信骁健绝伦,实乃猛将。臣愿……尽输所有官爵俸禄,只求换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