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亡命之君(第2页)
环环听他为自己受了那么多苦,经历那么多坎坷,感激之余也悲叹不已。
“在五马山上,我听世隆说,他家里救了一个落难女子,为兄怀疑就是你。但又想,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想不到果然是这么巧合!&34;
“也多亏秦家母子啊!”环环感慨地说。
“你到底为什么酿成此祸?”赵榛问道。
环环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她越来越清楚,那一夜她亲眼目睹母亲韦妃赤裸裸的一幕,但每忆及此事,她就为母亲韦妃感到羞愧不已。从死去活来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抱定决心,要永远守住这个秘密,发誓绝不向任何人泄露,哪怕十八哥也不例外。
“到底怎么造成的。 你为何不说话?&34;”其实,“环环含糊地说:”还不是因为想逃跑,才险些丧命。“
对这个回答,赵榛并不满意,但是看来好像问不出别的来,也就不再问下去。
”十八哥,“环环也想起什么:”你知道新君是
谁?&34;
“你还不知道吗?是咱们的九哥康王赵构呢!&34;”真的?“环环高兴地跳起来:”这么说来,咱们可以回京都了。“
”可是,新君不在汴京登基。“
”那。 在哪里?&34;
“听说是在南京。”
“我们就到南京去。”
“据说后来又转到建康去了。”
“到底御驾驻在哪里?&34;
”一下子又传说移驾泗州,然后又折去扬州,拿不准呢!&34;&34;怎么当皇帝的不去京都,到处乱转,是什么缘
故?&34;
这下子轮到赵榛愣住了。
自从听说康王赵构登基后,赵榛高兴异常。但没多久,便不断有消息传来,新君不仅未能收复失地,反被金人攻占不少国土。如今东转西移,显然在避敌强锋。赵榛真不愿相信这些传言,也不忍对九哥乱猜测,但又无法释去疑虑。赵构自登基以来,所作所为,可以说是躲躲藏藏,无一策以定民心,无一战以号召天下,一味消极走避,简直像个亡命皇帝,难道他只顾为自己的皇位打算,不管上皇、兄皇及家族数千人的死活?
“环环,看来百废待兴,九哥必有许多难处,为兄会派人去打探个明白!&34;
”那小妹就跟十八哥去五马山,好吗?&34;“这个。”赵榛颇感为难,但又不忍拒绝她,只得含糊应允。
一时间,别后重逢的欢欣渐渐消失了,包括秦家母子,都有点神色黯然。大家的话越来越少,心事则越来越多。
环环想,她必须跟十八哥走,十八哥理所当然答应,娘也决不会阻挡。只是大家都走了,剩下娘一个
人,怎么办?
秦世隆为阿环是皇室公主而高兴,他赞成阿环上五马山,但是也担心母亲没人作伴,也不知怎么
办?
秦大婶则是亦喜亦忧,母子久别相聚后又马上要分开了,她心情沉甸甸的,加上阿环又要走,她实在很舍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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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赵佶记得,那天早晨,他听说柔福公主环环出事,接着又听说信王赵榛不见,便全神贯注在赵榛的安危上。几天过去,什么消息也没,正惶惑不安,又闻肃王赵枢也失踪了,连金人监军都搞不清楚赵枢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这使赵佶痛苦不堪。他深知这个五郎赵枢,虽聪明伶俐、文思敏捷,却是个赢弱书生,防身乏术,纵能一时脱出虎穴,在那山野丛林之中怎么自求生路?
自从丢了赵榛、赵枢以后,金人对宋俘的看管,一天比一天严,即使进入金邦国土,也不放松。两路俘虏同进燕山府了,却让徽宗赵佶一批人住进延寿寺,钦宗赵桓等人居在愍忠寺。同在一个城内,父子竟不许见面。
在燕山府逗留十多天,满以为能结束道途之苦,岂料又被告知继续北迁。这些宋俘们自从掩泪踏出宫门,由晚春至来年初夏,四季中大多是在途中度过,严冬履冰河、踏雪地,酷暑行沙碛、越漠岭;雨天经沼泽、涉泥泞,刮风日走平野、越荒郊!老天好像跟金人合谋似地,以种种天然的酷刑无情地摧残这批俘虏。而且究竟要将这批俘虏囚在什么地方,连押解的监军也搞不清楚。往往有时在某一个州城停留了好多天甚至个把月,估计到此为止了,忽又接到命令,继续北迁。就这样不断地迁徙,直到抵达金国古都上京,赵佶、赵桓父子才被允许住在一起。
这一天,久分两路的二帝,互相倾诉路途之苦后,急急清点人数,三千多宗室男女,一路上死的死、逃的逃,加上许多男的被截留于途中,不少女的被金人抢去,如今所剩竟不到一千了。父子俩正在感叹之际,忽见一位金朝的内监,带着一批武士汹汹而来,一进门就把两包衣物扔过来。
“快穿上,跟我们走!”内监吆喝着。
赵佶、赵桓莫名所以,解开包袱一看,是两套素服。
“这是什么意思?”赵桓惊问道。
“我主有命,令二位废帝素服谒见太祖神庙。”内监说。
“什么,要我们披麻带孝去拜谒异国祖庙?”赵桓惊叫起来。
“快把它穿上!&34;
”岂有此理!&34;
赵桓几欲发作,赵佶急忙把他劝了下来。在金人命令下,二帝十分无奈地穿上了素服,沉重地踏进金朝祖庙,被迫行三叩九拜之礼。赵桓只觉得胸口郁闷难当,直想呕吐。赵佶则一直紧闭双眼,默默地,行礼如仪,不动声色。
拜谒过祖庙,接着又被带到金朝皇宫干元殿,叩拜活阎王金主完颜晟。叩拜之后,忽闻宣旨官念道:
奉天承运,大金太宗皇帝诏曰:宋二废帝被俘以来,颇有降服之意,兹开恩旨,封赵佶为&39;昏德公&39;,赵桓为&39;重昏侯&39;。
好个“昏德公”,好个“重昏侯”!这道讽剌大于封赐的大金圣旨,如两支冷箭直射进宋朝两位父子皇帝的胸膛。回到住所,赵桓的心头还作痛不止。他一进门,看到屋里摆上酒席,是金人赏赐,祝贺二帝受封。赵桓顿觉受到空前未有的奇耻大辱,正想上前把酒席掀掉,兄弟们见他进来,便毫无顾忌地吃了起来。奇怪的是,连父亲也禁不住诱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坐下来就津津有味地吃着。而且食欲特别好,几乎是狼吞虎咽。
这老头子是怎么啦?赵桓暗忖:刚才在祖庙及金主完颜晟面前受侮受辱,老头子不容他发作,可是眼前那一碟碟菜肴,分明就像一支支骨梗,父亲竟能吞得下口?赵桓越思越不解,越看越不顺眼。既为父亲难过,也为兄弟感到羞耻!
赵佶虽在低头用膳,周围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留意到恽王赵楷已不只一次劝赵桓进膳,他看到沂王赵锷的一双筷子如两支铁钩,尽把最好的菜肴掠为己有。只有景王赵杞,跟任何时候一样,恭敬地奉侍在他的左右。
“大哥,菜都凉了!”赵楷又一次劝道。
赵桓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
“不吃就罢了,都成俘虏了,还比皇帝更像皇帝!”赵锷一边咀嚼、一边嘟哝着。
对这个赵锷,徽宗赵佶一直拿他无可奈何,久而久之便懒得理睬。赵佶专注地揣度赵桓,想道:这个桓儿,在君临天下担当大局时,近似一块稀泥,全无主张,任凭臣下拿捏。今日怎么一下子变得强硬起来?
“唉,软无限度要不得,坚不适时安可取?”赵信脱口而出。&34;父亲,你说谁不可取?“赵桓的耳朵格外灵。”先用膳再说吧。“赵佶改口道。
”儿不饿,什么都不想吃!“赵桓倔强地说。
”你打算怎样?跟俣儿一样绝食而死,好让金人用马槽收敛你?&34;
赵桓一震,默不作声了。
赵信看看大家都回避开了,又说:
“你以为拒绝金人的赐食,就算有气节,就能洗掉奇耻,就可将功赎罪吗?&34;
”赎罪?“赵桓忽然想要反驳,但欲言又止。”桓儿啊!“徽宗赵佶的语气变得温和了:”我知道你心里充满委屈,难以出口。我知道你因为难卸身上重负,对我也一腔怨懑。赵宋天下毁成如此,岂是一人之过?&39;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39;哪!为父不愿去议论先朝的是非过失。就咱父子两代而言,应负更多罪责的,该是我啊!&34;
“不、不,父亲!”赵桓胸中的怨气一下子散去了一大半。
“不过话说回来,时至今日,悔罪、究罪,或推卸罪责都于事无补;与金人硬碰硬,或自己发怒,更是不智!要紧的是亡羊补牢。”赵佶语重心长地说。
“亡羊补牢。 太晚了!”赵桓的硬劲忽又没
了。
“不!所谓汉家之厄十世,终光武之中兴;会稽之耻廿载,唯勾践之复国。如今中原还有九郎在,不信臣民不肯拥立。”
“可是万---
”是啊。为父担心的正是万一,万一我死了,中原还无主,万一你也像俣儿一样拒绝进食而死,到时谁来撑住大局?&34;
赵桓又语塞了。
“桓儿啊,为父现在想到的是,尽一切努力来保全赵家的血脉,但是像肃王赵枢、信王赵榛九死一生的逃法也要不得。在眼前的这种窘境中,都要学会另一种活法。”赵佶十分沉重地说:“这种活法不单是忍气吞声,还得茹刀含剑,甚至要像越王勾践那样,为了复国,连吴王的粪便也得。 &34;
赵桓很想恭听到底当俘虏能有什么具体的活法?没想到上皇说着说着,已是泪噎咽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