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36天局小说故事

第6章 动荡(第3页)

 钦差干清宫管事牌子王朝中、涂文辅,以及暖阁数十名名位崇高的太监,身着红圆领,腰系玉带,在奉圣夫人前面排队引路,客氏盛服靓装,自咸安官乘着小轿由嘉德门、咸和门、顺德右门穿过,经月华门,至于清宫门口,竟然不下轿,一直坐到西下马门,这时,凡弓箭房、带简管柜子、御司房、御茶房、请小轿、管库近侍、一干人等,各穿红蟒衣窄袖,在轿子前后摆道,跟随者数百人。司礼监该班监官、典簿掌司人等文书房官,都在宝宁门内,跪在道旁迎送。 

 此时,正是五更时分,黑夜未尽,为了照明,内府供应库,供应数千根蜡烛、数千盏官灯,照得紫禁城如同白昼。与此同时,御道两旁无数官女手捧香炉,点燃了最名贵的龙涎香。出了西下马门,客氏换乘八人抬的大围轿,前呼后拥出了紫禁城。人群顺着正义街,浩浩荡荡地开往西城的丰盛胡同,因为客氏的外邸就在这里。 

 奉圣夫人的尊严、豪华、气派的仪仗队,轰动了西城,伴随出宫的魏进忠,特意让仪仗队缓缓前进,于是,街上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场面, 

 锦衣指挥使侯国兴,立在门前恭候,他还不到十九岁,由于他出生四个月,母亲就入官当乳母,太早断奶,营养不足,长的像一只瘦猴他把母亲和魏进忠引入庭中,众人无不为这座豪华的外邸而赞叹。这外邸类似王府,只不过规模略小了一点 

 进入府中,用过早点,寒暄了一会儿,侯国兴便引着大家到一座建筑十分精致的小阁楼看戏。戏班的人早在待命,等到客氏和魏进忠一来,戏就开演了。今天上演的是《刘致远白兔记》,是京都最有名的戏班演出的。 

 魏进忠坐在客氏身侧,低声对客氏说: 

 “今日回家,这场面你看大不大?威风不威风?热闹不热闹?\" 

 ”我觉得太过份了。“客氏说。 

 ”这你就不明白了。我是特意闹大的,气一气那福清人。我听医生说过,老年人的血管很脆,经不起激动,太激动血管就会破裂。你看,如果能够气死那个叶向高,那是最省事不过了!“魏进忠说。 

 戏看了一半,一个太监匆匆走了过来,在魏进忠的耳边嘀咕了一阵,魏进忠听完,挥手让那太监走开,但往下的戏就有点看不进去了,屁股一直在挪来挪去。那客氏很细心,见他有点魂不守舍,便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魏进忠摇摇头说。 

 大家又继续看戏。客氏的远亲近邻,也都争先恐后过来祝贺。客氏满面春风,起身接待他们,而那一种热情,都很有分寸,表现了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派。 

 在远亲近邻中,杂着一个陌生人,客氏看了很久,却认不出他是什么人。那人穿着儒士的衣服,很儒雅,她亲族当中没有读书人,便是自己的儿子侯国兴,也是近几年请那个涂文辅教了一点书。眼前这个人,会是一个什么人呢? 

 这时,魏进忠“哦”一声站了起来,连忙迎向这个陌生人。那儒士摇摇手,要他不要声张。魏进忠回身问客氏,有没有一个僻静的所在,又附耳说: 

 “是沉大学士。” 

 于是两人离开了席位,急急地把沉大学士带进了一间小客房。 

 沈大学士便是沉铭缜,是方从哲的同乡,万历末年,由方从哲推荐入阁,事有耽搁,直到去年八月份才来北京任职。由于他同魏进忠、刘朝有师生之谊,所以一拍即合,现在是内阁中唯一与魏进忠有来往的人,今日微服来访,必有要事。 

 果然沉铭缜开门见山说: 

 “今日奉圣夫人衣锦还乡,本当厚礼相贺,只因急事在身,无暇备办,我在这儿也不能多呆,说几句话就走 

 “什么事?”魏进忠说。 

 “昨日下午内阁大臣听取三法司汇报”红丸案“的进展情形,所以特来通报一下。”沉铭缜说。 

 “有何进展?\" 

 ”那个李可灼声称:"只要减刑三等,他愿意吐实。“魏进忠不由地一愣,什么话也没说。 

 ”告辞了。“沉铭缜一揖,而且说走就走。 

 魏进忠依然呆在当场。 

 ”这消息可靠不可靠?“客氏也很焦急,问道。”绝对可靠。 刚才那一个长随太监在我耳边说的便是这一回事。自从三法司会审"红丸案"以来,我便指令所有的"锦衣坐记"全部出动,分赴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即便是三法司的正副长官家中,也可以随意出入。当然,理由是协助破案。根据"锦衣坐记"汇总回来的情报,那个李可灼为了自保,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瞬间乌云压顶。两人深知,倘若李可灼招了出来,那后果是十分可怕的。客氏埋怨道: 

 ”你怎么会交上如此不讲义气的人?\" 

 “我对他可是仁尽义至,当年他被撤职遭送回家,我送给他百两黄金,让他安度晚年。又怕他路上出了意外,我还特地派了几个微服的锦衣卫,送他安然回乡。若早知有今日,当时还不如来个杀人灭口!”魏进忠说。 

 客氏叹了一口气,说: 

 “现在怎么办?王体干、李永贞都不在这里,看来我们得马上回宫商讨对策。” 

 “大张旗鼓出来,不过片刻又匆匆忙忙回官,未免落下痕迹。我们还是硬着头皮把这场戏看完,等到傍晚回去好了。”魏进忠道。 

 8 

 要看完这一场戏,实在如坐针毡,两人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挨到黄昏时刻,两人便匆匆忙忙回去咸安宫。他们中午没有吃午饭,因为一点胃口也没有,便推说戏好看,不想吃,此刻肚子咕咕叫,两人正想弄一点东西填饱肚子,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此人非他,便是郑贵妃的心腹崔文升,他不待让坐,便大刺刺地坐了下来,嘴里嘀咕说: 

 “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什么礼节也不讲了!”魏进忠和客氏交换了--眼,都知道来者不善。魏进忠的心思转来转去,对此人的到来,总是猜不准,终于试探地开口问道: 

 “崔大哥,你能不蹲大狱,逍遥自在,足见神通广大。”崔文升叹了一口气,说: 

 “谁都知道我现在如同丧家之犬,唯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不论在狱中还是狱外,都是一样的。” 

 “提审过了吧?”客氏似乎很关切地问, 

 “三堂会审,是免不了的,那王纪说:"你的罪是死定了,按照《大明律》------误用御药,当斩!不过,如果你能把来龙去脉说清楚,有助破案,那就饶你一死,让你回到南京去打扫皇陵。”崔文升答 

 这话让魏进忠、客氏想了很久,还是摸不清崔文升的心思,魏进忠试探地问: 

 “那你打算怎么说?\" 

 ”我还能怎么说?我只不过误用了药,那一日,我投下泻药,想排去体内火气,确是太孟浪了。 \" 

 “好像你是误用了药吧?”魏进忠阴阴地说。崔文升勉强一笑,故作神秘地掩着嘴,低声说道:“当然,这不过是一种说法。如果要换一种说法,那牵连的人就多了!首先是贵妃娘娘,不过娘娘毕竟是当今皇上的庶祖母。 不会有大事的,如果是牵连到旁人身上,那就大不相同了!\" 

 “这事还会牵连到谁的头上呢?”客氏故作惊诧地问。 

 “我口渴,你们都不给茶喝,这不像待客之道。”崔文升说。 

 “请稍待!”客氏说,便走出去。不一会儿,亲自提了一壶滚水进来,泡了茶,很客气地递一杯给崔文升。 

 崔文升很自在地喝完了一杯茶,这才说道: 

 “奉圣夫人,这事你真的不知道吗?如果要把牵连的人抖出来,魏大哥可是第一个嫌疑犯啊。 \" 

 ”你今日是来威胁的,还是来讹诈的?“魏进忠冷冷地说。 

 崔文升苦笑地说: 

 ”我是丧家之犬,还能威胁谁?讹诈谁?不过,你要这么想,我是毫无办法。比如说吧,当泰昌皇帝临危之际,郑贵妃想派人到洛阳接回福王,她第一个想起的可就是魏大哥啊!\" 

 魏进忠嘿嘿冷笑道: 

 “只不过本人不听她的。 没有去洛阳,这未免扫了你们的兴!\" 

 崔文升也阴恻恻地说: 

 ”这足见你的高明!真的让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你知情不报,明知郑贵妃害了泰昌帝,要让福王篡位,这可是天大的事,你既不报告内相王安,也不报告外相方从哲和刘季晦,这依然是情同谋反。“ 

 魏进忠想了一阵,他的神情略显起伏,但喜怒哀乐仍不形于色,沉吟良久,终于还是批驳道: 

 ”你这个罪名也够吓人了,我当时手续确有不周之处,不过,我还是及时地通报了皇亲、锦衣指挥使郭维成,告诉他有人要到洛阳去接福王回来篡位,请他着锦衣卫 

 加紧巡逻,抓到格杀勿论!我想最主要的应变措施,已经办了,其它若有所疏忽,也不碍大事。“ 

 崔文升恍然大悟,叹了口气: 

 ”果然!贵妃的事全败在你的手里!\" 

 “这只能怨你们自己,你们为什么不想想?客氏是小主人的乳母,我也服侍过小主人的圣母,保护他们的利益,我们是义无反顾!在此关键时刻,贵妃的小恩小惠,当真是不足挂齿!”魏进忠说, 

 崔文升哈哈大笑道: 

 “你那个"服侍圣母”,还是骗别人去吧!我知道你用了慢性毒药,害死了王才人,这王才人就是当今皇上的母亲!也就是你说的圣母!如果我把这件事抖出来,我看你是死定了!\" 

 魏进忠一阵紧张,但--转念又平静了下来,心想,这个圣母王才人早已埋入地下了,这叫死无对证!我怕他什么?便说: 

 “我说你是来讹诈的,果然一点不差,你跟贵妃一伙,篡位不成,怀恨在心,便造谣说我谋害了圣母! 你以为当今皇上会听你的鬼话?!你真的是在白日做梦!\" 

 崔文升暗叹,我真的是同魔鬼打交道了!不过还好,我手里有一把杀手锏,看他招架得住不?!因此瞪着双眼又说: 

 ”不过,你叫李可灼用两粒红丸害死了泰昌皇帝,这 

 就赖不掉了!\" 

 “你捕风捉影的本领,可真到家!\" 

 崔文升不动声色,冷静地说: 

 ”八月廿八日那一天,有人报告,说见到了魏大哥,这让我大吃了一惊,那人又说:"是在城里文殊庵外遇到的。“我想,魏大哥又不是神行太保,怎么去洛阳能这么快回来?我就疑心,你背叛了我。便马上赶去文殊庵。内官里很多人知道庵中那个秋月和尚,那和尚是专门卖乱七八糟的药的,其中包括最补的药,最毒的药,最补最毒合在一起的药。 我当时还是秉笔太监,是带着锦衣卫去的,本来想抓你,但是你已经不在了,那秋月和尚做贼心虚,看见这种阵势,很不自在。我问他:李进忠是不是来到这里?他说,刚走,从我这里买了两粒红色的药丸,走了。魏大哥,你做什么事,一向都十分注意到消踪灭迹,这回恐怕是智者的一失吧?!秋月和尚的证词,你是赖不掉的,也就是说,你是死定了!\" 

 9 

 魏进忠这下才是真正的紧张起来,他在小客厅里走来走去,就像热窝上的蚂蚁。忽然他心一横,跑出客厅,低声对一个太监吩咐着,神情非常的严厉,说完才缓步回到客厅。回到客厅的魏进忠已不是先前的魏进忠,他满脸和气,亲自给崔文升倒茶,左一声“崔大哥”,右一声“崔大哥”,并且不住地叨念着: 

 “咱哥儿俩多年不见面了,得好好聊聊,好好聊聊!”而实际上是很不好聊的。先前气氛那么紧张,现在又想缓和过来,不是那么容易。但客氏和魏进忠这方面算是有很深的造诣,客氏把压箱底的那套服侍太子的本领,都抖出来了。 

 “崔大哥是大能人,眼前虽然遭遇到一点麻烦,我相信会逢凶化吉的。再说,对你的困难,我们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说着,又亲自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又说:“先宽下心来,不要愁眉苦脸,这样容易伤身体,反正是我们家的事,大家一起解决好了。” 

 她的话似乎内容很空洞,但那语调情感非常温柔,非常和气,非常体贴,实在就和照顾当年的皇长孙一般无二。 

 崔文升听了这些话,气消了一些,心也平静了一点。但他依然有点不安,刚才魏进忠出门去,只怕不会干好事,不知他在捣什么鬼? 

 这时,魏进忠又笑眯眯地再替崔文升倒了一杯热茶,甜腻腻地说: 

 “大哥,我们几年不见,我心里老叨念着你。我们毕竟相处了那么久,你当时当了贵妃的近侍,后来又当了我的上司,当真对我太好了,这恩情我是永远忘不掉的。所以你在南京的时候,我确实是日思夜想。 \" 

 崔文升看魏进忠甜腻腻的笑,听他笑眯眯的话,马上联想起青楼上的娼妇。暗忖:这混蛋,当年老在青楼鬼混,寻花问柳,把家财花光了,却学了一整套娼妇的本领,他这种笑,十成是从青楼娼妇那里学来的。想到这里,头皮直发麻。但是他也很沉得住气,不动声色看他表演,有时还装得很动感情。 

 这时,一个太监匆匆地走进来,对魏进忠急急地说:”魏爷,那秋月和尚不在文殊庵,问周围的人,都说不见好几天了。我们拷问了庵中的小沙弥,他说被人抓去了 

 “别说了,出去!”魏进忠恼道。 

 “我还以为魏大哥是出去干什么大事,原来是吩咐人去抓秋月和尚的,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崔文升冷笑道。 

 客氏连忙截住他的话,说: 

 “崔大哥,你别误解,魏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曾经向黑婆婆起过誓,绝不滥杀一个宫中的弟兄。” 

 魏进忠紧接着说: 

 “我是吩咐人去找秋月和尚,那是因为我突然想起了三法司也有可能去找秋月。所以我得想办法把这和尚保护起来。“ 

 ”希望这是一场误会,你要找秋月和尚,为什么不早一点对我说呢?告诉你吧,这个秋月我已经将他保护起来了,你安心好了!我虽然是待罪之身,不过叫几个肝胆相照的兄弟办一点事,还是可以的。“崔文升说。 

 这时,客氏和魏进忠坐了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不像先前那样活跃了,心想挤出一个笑来,却力不从心。 

 这时,崔文升却有一点眉笑眼开,半开玩笑地说:”现在东市上杀猪的人,拼命地往猪身上灌水,想多卖几个铜板。 刚才大哥给我敬茶,夫人给我添水,我心里有点不自在,你们拼命给我灌水,是不是也想多卖几个?\" 

 客氏、魏进忠哭笑不得,崔文升这时反而一改常态,诚恳地说: 

 “我这是开玩笑,既然是哥儿们,你们就不要见怪。现在应当言归正传,大家好好地想一想:如何同舟共济。” 

 “是呀,我们一定要同舟共济,我们得好好想一个办法。”客氏领首赞成,一面提着茶壶往门外走,突然又回过头来说:“崔大哥,我这是去提滚水,你可别多心!\" 

 ”我才不呢,我向来不怕杀人灭口。 除非有人先把郑贵妃给杀了!“崔文升说,又哈哈大笑。 

 魏进忠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想好了解决问题的要点,这就是他受人尊重的”干练“一面,他说: 

 ”现在问题是出在李可灼身上,假如没有了这个李可灼,你我都不会有麻烦。你顶多是再回南京扫皇陵。过了一些日子,风平浪静了,我再想办法让你复出,去当一个有权有职、很实惠的官!那安渡晚年就没问题了。“ 

 ”这个李可灼明明在监狱里,怎么会突然没有呢?这个想法不实际。“崔文升说 

 ”李可灼同我们宫中的兄弟不同,我们从小就受苦受难,这一生是熬过来的,大家都非常可怜所以,黑婆婆不让我损害一个宦官兄弟,我也向她起誓过了。对于宦官兄弟,我能帮的,总是尽量帮这也是义无反顾。你也知道,那个刘朝的罪是很大的,我不仅设法把他从诏狱里放出来,而且还请皇帝升他的官哪!“魏进忠说。 

 崔文升认真地考虑了他的话,觉得这些话不假。假如大家要平安过关,只有牺牲那个李可灼了,这个李可灼进献了两粒红丸药,提前几天把泰昌帝害死了,弄得河南的福王走到半路不敢再走,又折回河南,就凭这一点,李可灼也实在该死!至于如何置他于死地?这得好好地想一想。 

 这时,客氏又提着水壶进来。 

 她从古董架上,拿下了一只玉盒、一只金盒,问崔文升道: 

 ”这里有两种茶,一是大红袍,一是铁观音,你喝那种?\" 

 “铁观音吧。”崔文升说, 

 客氏从金盒取出了一小撮茶叶,放入壶中,然后将滚水冲进去,又将第一泡的茶倒掉,再冲第二泡,稍等了一会儿,斟出了三杯茶,同时说: 

 “请大哥品尝看看。” 

 崔文升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然后说: 

 “我有一个主意,由我来写一份供词。说有一天晚上,李可灼化装成太监混入宫中,要我带他去见郑贵妃,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了两粒红丸,对我说:”这两粒药,样子一样,但一粒是补药,一粒是毒药,现在皇帝病入膏育。有道是,病急乱投医,只要你推荐我去见皇帝,我把这药让他吃下,管他很快就升天。那么,福王就可以接回来当皇帝。“我听了这话,非常生气。以为他是疯子,当场就把他轰走了。不料,这个人鬼迷心窍,为了升官,还是另找门路,去献药。可见这个人真的是大逆不道的逆贼。你们看,就这样写供词,行不行?\" 

 “如此甚好,夜长梦多,不如打铁趁热,现在马上就写如何?”魏进忠说 

 崔文升欣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