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36天局小说故事

第8章 血海深仇(第3页)

 他叹了一口气,带着古怪的微笑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 

 ”我曾因机缘,有幸读了一些奏本,以及过去会试的策言。坦白说,这些文字几乎全是废话。不过福建倒出了两个人一个是晋江的张瑞图,他在策言里说:"古人本来没有分什么君子和小人,到了孔夫子手中,这才强行把人分为君子和小人。"这个人,有点见识。还有一个是周如盘,老是闭着嘴巴不讲话,也不知他是无话可说,还是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反而令人觉得莫测高深。 \" 

 “听说现在有一个姓魏的人物,他有很多干儿子、干侄儿,这些儿子、侄儿不知道有没有带手铐?是不是也有一条锁链跟姓魏的连在一起?”王风笑着说。 

 李永贞听罢,尖着嗓门嘻嘻而笑: 

 “这叫做”名缰利索“吧。” 

 两个人又默默地喝了--阵酒。李永贞又问:“你真的不想应试,不想当官?永远都不想当官?假如想当官那就直说好了,不要难为情,我可能帮得上一点小忙。” 

 王风摇摇头,李永贞想了一会儿,又问:\"不想?那是为什么?\" 

 王风笑了笑,不答,李永贞赞叹道: 

 “不当官才好,多自由自在!可是,我现在却被人逼出来,我有点不自然的感觉。 \" 

 他沉默了一阵,突然又喃喃自语道: 

 ”我觉得面前似乎有一条浑浊的河流,是深是浅,都很难预料喽。 \" 

 他似乎有一种深深的隐忧,那隐忧是什么?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觉眼前所有的事都太顺利了,几乎到了想什么有什么,要什么得什么的境况。胜利的背后,是志得意满;呼风唤雨的背后,会隐藏着乐极生悲吗?见多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与盛衰兴替,确实弄不清所谓“永恒”的真谛了。此时他的眼珠血红,显然有点醉意,梦呓般地说: 

 “你知道"信王"吗?也就是朱由检。 他已经十六岁了,快大婚了。” 

 王风实在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提出这个“信王”来? 

 这时李永贞似乎又清醒了许多,瞪着王风说:“其实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一道锁链,这是老天注定的!谁也不能幸免。若得幸免,恐怕就是得道解脱之人。我为什么给你说这些,你明白吗?这是人的一种"生存诀",只要你看清楚对方身上锁的是一条怎么样的铁链,你就能够设法控制他,为你所用,而自己则最好一无牵挂,就像太监一样,一无牵挂。 小朋友,难得我们一见投缘,就当作忘年之交的赠言吧!\" 

 说到这里,他伏案睡去,醉了。 

 王风默默地想着他说的话,觉得这些话好像什么书里有说过,但仔细一想,又好像什么书上也没说过,只书写在叫做”人生“的一部大书里面。这时,他向酒店伙计招了招手,准备付账。那伙计连忙摇摇手,紧张地说:\"快别说这话,李爷肯到这里喝酒,那是我们的福气。“ 

 7 

 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被押进北镇抚司,已受过种种酷刑,硬逼他们承认接受熊廷弼的贿赂。此刻,他们三人都被绑在正堂的柱子上,浑身血迹斑斑,人也衰竭无力。 

 魏大中努力振作起来,抬头望见正堂上的扁额,上书”明心堂“三字。他怒火中烧,大喊道; 

 ”你们这那里是"明心堂"!是"昧心堂"! \" 

 又瞪着坐在正堂之上,昔日立在同一朝廷,但政见一向相左的掌司许显纯骂道: 

 “狗贼,看你能横行到几时!这锦衣狱无法无天,洪武二十年,太祖曾经下令取消,你知道不知道?! \" 

 许显纯被骂,却一点也不在乎,反而哈哈大笑说:”你死到临头,还嘴硬。这锦衣狱是太祖创建的,虽然一时取消,后来成祖又把它恢复了。没有这锦衣狱,靠什么来对付你们这批死不认错的贼人。 \" 

 这时,杨连仍在昏迷之中,他迷迷糊糊,犹觉自己依然置身于家乡应山。 

 那一日,一队缇骑凶霸霸地将他逮捕,数万应山父老沿道攀哭,他感动万分,觉得自己为官一生,寸金未积,今日百姓如此关心,自己死也可以瞑目了!同时又想:自己其实没给百姓多少恩泽,百姓却如此善待自己;反之,当年为了把皇长子朱由校推上帝座,而天天搞得牵肠挂肚,不到十天,竟然白了头。 现在,这个皇帝还下旨逮捕他入京问罪,这人生真是不可思议! 

 醒过来的魏大中和左光斗又被打晕过去,厅上到处都溅着他们的鲜血,满堂充满了血腥味。这时,又押来了原刑部主事顾大章,掌司依然还是问他有无接受熊廷弼贿赂的事。 

 顾大章不卑不亢地回答说: 

 “当时参加会审的有二十八人,每人都对案情提出自己的看法,意见并不一致。我和杨、左二公还有魏大中,都是主张严厉惩处的,能是受人贿赂吗?你们对主张从宽发落的人不怀疑,竟硬要将我们这些主张严惩的人承认受了贿赂,这正好说明你们别有用心。 \" 

 许显纯不让顾大章再说下去,又下令将顾大章的四肢用长铁钉,钉在木架上。 

 这天晚上,杨涟等六个人拖着满身伤痕的身体,被送回诏狱,他们暗暗相议未来的因应之道,杨涟说: 

 ”看情形,他们是要把我们活活打死,我觉得这太不值得。按本朝制度,犯人在北镇抚司招供以后,便将案件交外廷三法司处理;我想,我们不如顺了他们的意招供。 等我们的案子移到三法司时,再翻供如何? \" 

 大家都点点头,觉得只要留得性命在,总有东山再起 

 之日。 

 8 

 这一天晚上,魏广微邀请顾秉谦到他府中喝酒,于酒兴大作之际,顾秉谦忽然对魏广微道: 

 “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魏广微问。 

 “这是关于赵南星的消息,你想不想听?”顾秉谦说。魏广微“哦”了一声,点点头。 

 “你的族兄督主魏爷。”顾秉谦神秘地说。 

 “是族叔,不是族兄。”魏广微纠正道。顾秉谦点点头,才说: 

 “魏爷对你,可谓关照备至,他特地派了郭尚友到保定去当巡抚。这个郭尚友你可能不大熟吧?在赵南星当吏部尚书时,那郭尚友曾经带着重礼登门拜访,希望能推荐他出去当巡抚,结果被赵南星轰了出去。这回,魏爷特地让郭尚友到保定去当赵南星的父母官,主办赵南星的案件,结果很快便给赵南星定下了贿赂案,说他也曾接受了熊廷弼的贿赂。如今已经上报,定他一个边远充军之罪。一个七、八十岁的糟老头子,被判边远充军,这下够他受了。与此同时,赵老夫人当场气死,现在三日一审,五日一逼,继续拷打赵南星的儿子,要他家交出赃款。如今赵家田产、房屋都已变卖干净,全家人搬到祖庙去住,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现在。 你该解恨了吧?\" 

 魏广微嘿嘿无言。 

 当时他和顾秉谦上了《缙绅便览》,在赵南星等人的名头上狠狠地点了三点,其时得意之极,但是过后却有些茫然。今闻赵南星家破人亡一至如此,不觉内疚在心。不错,赵南星是苛待过自己,但是赵老夫人一直待他很好。他父亲魏允贞早逝,他曾经长期在赵家的照应下过日子,特别是赵老夫人把他当作亲儿子一般看待。 他觉得事态演变成这个样子,是有点出乎意外。他又听说近日镇抚司的酷刑极其残忍,想那杨连、左光斗等人同自己从无过节,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太过份了。政治斗争之惨烈,今日更甚于昔日。只要是同党,作奸犯科无人闻问;而非同党之人,即使贞洁如雪白,也非要置之于死地才甘愿,这成了什么世界了啊! 

 他心里想了这些,那顾秉谦自然不知道,也无法交流,两人只一味地喝着闷酒。 

 那顾乘谦觉得魏广微有点醉意,便知趣地告辞离去。这一天晚上,魏广微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魏允贞气呼呼地回家,见了他二话不说,便狠甩了他一个巴掌。他负痛醒了过来,往脸上一摸,他的脸竟然肿了起来。想着想着,实在有点害怕当即转到书房,取出文房四宝,伏案写起奏章来。书曰: 

 “今日文书房传旨:"镇抚司打问过杨连等赃案,着臣等票拟,逐日严行追比,五日一回奏,完日送法司拟罪。"不胜惊愕,臣自办事阁中,并未见有此旨。念杨连等在今日虽为有罪之人,在前日实为圣明之佐,即赃私事真,转发刑部,臣犹议减免之条。若逐日严刑,就死直须臾耳。” 

 这时,他的属下冯铨正处心积虑要取代魏广微的阁臣位置,便就此事向魏忠贤打小报告。魏忠贤知道这事,非常恼火,便在皇帝面前大说杨连的坏话;同时,也数落了魏广微的不是。那时,朱由校仍然醉心于雕刻,对政事一知半解,便不耐烦地说: 

 “此事你看着办就是了。” 

 于是,魏忠贤便授意李永贞写了一道圣谕,说:“朕自去岁屏逐凶邪,廓清朝室,励精图治,雅意中兴。秉轴大臣,莫有为朕分忧共念者。杨连、左光斗"移官" 一案,背先帝之深恩,陷朕躬于不孝。熊廷弼丧辽辱国,寸斩尚有余辜。而杨涟廓、左光斗等,受其重贿,巧为出脱,此皆天地不容,人神共愤。而在朝文武,持禄养交,徇私避祸,但顾子孙之计,不图社稷之安,朕方率循旧章,而日"朝政日乱";朕方祖述尧舜,而曰"大不相侔"。以致言官承望风旨,缄口结舌,无敢直明其罪者今宜改过自新,共维国是,敢有阴怀观望,暗弄机关,或巧借题目,代人报复,或捏写飞言,希图翻案者,朕按祖宗红牌之律,治以说谎欺君之罪,必不食言。。 \" 

 魏广微看了这道圣谕,心都凉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连忙跑到顾乘谦府中,请顾乘谦出面周旋,这件事才得以缓解;但魏广微深知魏忠贤的为人,也了解冯铨急于出人头地的野心,终是心不自安,最后不得不引病回籍,但求速速脱离是非之地。 

 一日,魏忠贤回到了咸安官,对王体干和李永贞说:“今日又打问了周起元、缪昌期、周顺昌、周宗建、黄尊素和李应升等人,这些人虽然血肉分离,但一致不肯招供,看来又要活活打死了。” 

 言下之意,有点不安。 

 “你是不是有点后悔?”客氏志忑地问。 

 “说不上后悔不后悔,我只觉得杀了这么多的人,现在差不多是死了几十人了。 有些人毕竟罪不至死。”魏忠贤答。 

 王体干默不作声,却把眼光瞄向李永贞的脸上。李永贞显然有点激动,觉得这一批人不死,朱明王朝毕竟还有一点希望,而这个罪恶多端的朝廷,早就应该灭亡了。决定大位的人,不就应在宦官身上?这些年来,整个朝政不就由他们把持着,决定了所有国家大计?智能与能力那一点比不上那些垃圾文士和白痴皇帝?再说,今日大事进展已到最后关头了,早已没有退路,此时那能怀有菩萨心肠,只有行使霹雳手段,但这话又怎好直接说出口,想了想,终于说: 

 “魏爷菩萨心肠,那是因为你对这些人的罪,打从心底还是不相信的,我觉得他们确实有不可饶恕的大罪 ······数十年来,这些人一直以仁人义士自居,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为我们这十万被阁的兄弟叫过一声苦!他们一点也不可怜我们,而是蔑视我们,瞧不起我们,把我们当作怪物。 若是一般的人,或者是坏人,我们也不企求他们为我们说好话,可是,他们以正义自居,却始终不为我们说一句公平的话,就凭这一点,他们就该死!\" 

 “他们当真不可饶恕!该杀!”魏忠贤想了想,觉得所言甚是,不禁微微叹道。 

 “还有一件事,必须差一个得力的人去办。这批人既然定了贪赃枉法的罪,追赃的事必须---兑现。”李永贞建议道。 

 魏忠贤又有一点迟疑,心想,这“贪赃枉法”之罪,是我们硬加在他们头上的,只恐他们家里不会有什么金银财宝,追也是白追。 

 李永贞知道魏忠贤心里想什么,于是规劝道:“一定要追下去,要穷追不放,便是没有钱,也得让他们四处告贷。务必让天下人知道,同我们作对会有什么结果!\"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道:这么一来,天下的士子都会明白,当清官会有什么结果。从此以后,这个王朝便不会再有清官了。 那么,它就非完蛋不可! 

 活在腐烂的王朝,澈底了解什么叫痛苦和幸福真谛的新领导者,就要取而代之了,而他们正是为这个使命而活着的。这时,王体干建议说: 

 ”文书房那个刘若愚办事很认真,如果让他巡行各地,追赃的事一定卓有成效,\" 

 为了督促各地追索赃款,中使刘若愚由南至北,四处 

 巡察。 

 他先在漳浦落脚,见漳浦知县楚烟为了索款将周起元的儿子周彦升打得死去活来,体无完肤;他在江夏见知县王尔玉为了逼款,将熊廷弼的儿子活活打死。 

 但是,也有另一种情形,他在应山县看到知县夏之彦亲自上街立簿募金,为杨连家还债。他到桐城,看到知县自己变卖家产,为左光斗还债。在常州,他见到高攀龙跳水自杀的遗体。那时,当地父老围着他的遗体,痛哭流涕,哭声震天。他在余姚黄尊素的家中,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漠然地坐在门口,那堂上黄尊素的灵位上面挂着一幅白纸,上书: 

 “尔忘勾践杀尔父乎?\" 

 刘若愚此番见到的都是惊心动魄的惨事,一路上想眼前我们虽然得势,但是我们是宦官,没有后代;而他们目前虽落难一时,然而仇恨却可以代代相传。 

 看来,这段公案殊难私了了。 

 10 

 当王风再次来到”老爹酒楼“时,这回却不见那个白头发的李爷。他觉得这个地方经常可以看到或者听到一些内官的奥秘,这才是他经常来此的主要原因。这一回,他仍然挑选先前那个厢房饮酒,正浅酌慢饮,忽然有人轻拍他的肩膀,他转身定神一看,仔细辨认了一下,却原来是文秉。 

 两三年不见,文秉长高了许多,宛然是一个大人了,文秉低声对他说: 

 ”我们都在白云观,走吧。“ 

 王风同文秉下了酒楼,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城郊的白云观。 

 在车上,文秉告诉王风他始终没有离开过北京,自从他父亲被廷杖以后,便--直在白云观养伤。在那里得到了冯姑娘的师父猜心调治,现在基本上好了。又说前不久,他又在街上巧遇了黄宗羲,如今冯姑娘、黄宗羲都在白云观落脚。说话之间,不觉已来到一处绿树掩映的庙观。这里正是白云观。北京的白云观是道家的圣地,传说当年丘处机便在此观参道养性,传授道法。两人来到观中,便和众人相见。原来冯姑娘的父亲冯应京道士也在这里。大家说起万历年间国事,无不摇头叹息;说到天启年间的险风恶浪,则慷慨悲凉;说到血洗东林党人的大浩劫,又是气愤填膺。 

 黄宗羲含着眼泪,说起了他父亲等人被捕的经过。原来是苏杭织造太监李实,告了周起元和他父亲黄尊素的黑状,说他们一帮人在苏浙一带任职期间贪污受贿,一下子又逮捕一大批人。 

 那时,缇骑到苏州开读圣旨,指名逮捕时,全市民众罢市,不期而集者有数万人,喊冤之声直达云霄,一致要求巡抚上书朝廷鸣冤。巡抚毛一鹭是一个狡滑的家伙,想甜言蜜语哄散市民;但那缇骑急不可耐,将刑具列在堂下,要犯人就范,同时,用木棍殴打驱散市民。市民忍无可忍,群起而攻之,虽老人儿童也奋勇向前,当场击毙了两个缇骑,其它的缇骑也作鸟兽散。 

 魏阁的“锦衣坐记”慌忙逃回京师,向魏忠贤报告,说江南的百姓造反了,所有的缇骑都被杀了。那魏阁唤来了兵部尚书、他的干儿子崔呈秀严加斥责,然后指令巡抚毛一鹭必须严办为首闹事的人,否则血洗苏州城。当时颜佩韦等五个人挺身而出,说是他们领头的,与民众无关,要杀要剐任之。 

 后来,颜佩韦等五人被杀,而被押上京的周起元、黄尊素等也惨死于诏狱之中, 

 “此仇不报,我们枉为东林党人的子孙!”王风恨恨击案道 

 “如今东林党人风流云散,剩下我们几个小孩子,复仇谈何容易?”文秉叹息道。 

 “无论如何,这仇非报不可。大家用心去想,每人都想出一个办法来,再说。”黄宗羲又道。 

 血洗东林党人,则意味着宦官们大功告成,权位愈加稳固。然而,“大明王朝”在内忧外患交迫下,国家命脉却摇摇欲坠,而他们这些东林党人的子孙,反而因世局的急速变化,而暂时无忧了。 

 在这期间,魏忠贤荣升上公,号称“九千岁”,他的侄儿魏良卿封宁国公,他的孙子辈-------年仅三岁的魏鹏翼也封安平伯,位少师。与此同时,秉笔太监李永贞和王体干也赐坐蟒凳机。 

 赐坐蟒凳机乃是臣子的最高礼遇。 

 有一日,魏忠贤拍着座下的凳机,问身边的人说:“这凳机究竟有什么来历,便那么崇高了?”对这凳机的来历,虽博学如李永贞、王体干,却都道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倒是刘若愚略作思索,缓缓地答道: 

 “这凳机,有人说是一种瑞兽,也有人说是一种恶兽,还有人说是一种怪兽,究竟是哪个说法对?完全看什么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