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浴火重生(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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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赵榛确实经过嵩山。他本不想暴露身分,但是同行的人不慎说漏了口。
河南镇抚使瞿兴不肯轻信赵榛其人,因为他目前处境十分复杂。伪帝刘豫已进到汴梁,在东西沿线布下重兵,他不能轻举妄动,否则稍有不慎,便会陷入险境。
瞿兴于是向高宗呈送密表,然后派人把赵榛请进了汝州城。此时,赵榛被安置在一间客房中。既不像座上宾,却也非阶下囚;没有待他失礼,也不容他自由出入。赵榛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眼下所担心的是,他与世隆双方都失约了。
原来,赵榛身边的王成得到消息,说是河南汝州、孟州一带还由宋军镇守。向来主和拒战的黄潜善、汪伯彦已遭解职,皇上正奋起抗击金兵。王成因此劝赵榛及早投往,也便于与朝廷取得连系。赵榛对九哥虽寄有新望,但因与世隆相约在前,要等世隆回家去把环环与秦大婶一起接来,一时不敢离去。
谁知一天天过去,左等右盼连个消息都没有。偏在此际,金人不但立刘豫为傀儡皇帝,还把攻陷的中原宋土,交给刘豫统领。刘豫于是到处设置乡兵,严行搜寻可疑之人,连偏僻村野也不放过。赵榛眼看将累及房东及乡邻,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他留下一封简信,便离开了信德府境。同行的除了王成外,还有几个五马山的好汉。
赵榛一行人避开敌锋,渡过黄河,越过重山。临近汝州的嵩山时,被一名叫杨伟的宋将截住。当得知赵榛的身分后,杨伟如获至宝,不顾一切地把赵榛迎进兵营,一再要奉赵榛为主。这杨伟祖藉邓州,曾栖身绿林,现从属瞿兴管辖,与瞿兴一向不睦。杨伟强奉赵榛的意图,无非想利用皇弟这张牌,与瞿兴分庭抗礼。瞿兴自然不让,干脆把赵榛直接弄进汝州城。
赵榛身为亲王,心系着皇家国事。他已从瞿兴口中了解到,皇上就在浙西,已不再那么疲于奔命了。这是因为韩世忠、岳飞等强将打了几场漂亮的仗,使南侵金兵受到空前顿挫。还听说不久前,秦桧从北国遁逃回来,立即得到皇上的重用。现被授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这使赵榛对国家的中兴有了新的信心。因为在北迁路上,赵榛与二帝及兄弟们,对秦桧都已颇为赏识,一致认为秦桧极俱才华,又有胆略,更嫉恶如仇,是个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想不到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真是国之大幸也。
赵榛正在想着,忽听有人开门进来,是一名兵勇。
“客人请了。”兵勇说。
“什么事?”赵榛问。
“翟镇抚使请客人相见。”兵勇说。
赵榛有点疑诧,又问:
“瞿大人派去向皇上求证本王身分的人,回来了
没?&34;
”据闻已经回汝州,不过,小的也拿不准。“赵榛越想越觉奇怪。因为,尽管瞿兴不敢确定他是否是真亲王,但每当有事,都亲自来说话,而且表面上都非常客气。今日为什么不见瞿兴。
”客人快请。“赵榛只得跟着这个兵勇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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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信德府通往汝州城的路上,大雨滂沱。秦世隆与环环一前一后,默默地行走着。
他们出山后,就奔信德府境内,寻思见到赵榛后,要好好大哭一番。怎料扑了个空!只好依照赵榛所留下的那封简信所说,往汝州奔来。一路上,两人以兄妹相称,扮成流民模样,绕过金人及伪帝刘豫的关卡,倒没碰上什么麻烦。只是悲怀难释,沉痛难解,比起所受的日曝雨淋,难受不知多少倍。
“哥,歇一会儿吧。”
“嗯。”
“哥,听说汝州城距此不远了。”
“唔。”
“哥,要是找不到十八哥,该怎么办?&34;
”这。 &34;
秦世隆如此简单的答话,环环已是见怪不怪。她非常清楚,秦大婶之死,给世隆带来了莫大的悲痛。那伤怀、那痛楚,如刀戳、似箭穿!
环环的悲痛并不亚于世隆。她清楚记得,那天发现大婶自缢而死,她傻了一阵,就昏倒了。之后,她哭得死去活来。目下,虽然泪水已干,心痛却是难抚。她怎能忘怀,老人家死后的那张既慈祥又坦然的脸。一个贫妇,为了成全她,竟是那么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生命,每想到此,环环的心便撼动不止!
“阿环,该上路了。”
“哎、哥,咱们看到城门啦!&34;&34;记住,到了城楼被盘问时,由我回话。“”哎。“
”你只需说你自己姓名就好。“”嗯。“
”别忘了,你现在是姓秦。“”嗯,我是秦阿环。“
秦世隆振作起来,他极力把一寸一寸的断肠,逐一地缝合起来。既然母亲如此疼爱这个阿环,他无论如何要遵照母亲的嘱咐。只有如此,才是对母亲最好的悼念,也是最大的行孝。他已暗暗立下誓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天。任凭关山阻隔,一定要把阿环亲手交还皇家。而且他真的把她当作亲妹妹相待,半点也不曾逾越。
两人顺利地进入了汝州城,正欲打探赵榛的消息,却发现不远的前方,有一队官兵推着一辆槛车,车中锁着一个人犯,车子正急急地向刑场行进。
”哥,那是干什么?“环环惧怕地问。
”应该是斩决人犯。“
”他犯了什么罪?&34;
“这乱世,谁知道呢,咱也管不了。”
秦世隆做梦也想不到,那个人犯,偏偏就是他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信王赵榛。
槛车上的赵榛,手脚被绑住,全身动弹不得。他无力挣扎,呼不出声音来。他所要说的话,所要爆发的气,都在今日一场审讯中使尽了。
“你是假信王!”瞿兴喝道。
“瞿大人可以不将我当作信王赵榛,但我确确实实是当今皇弟赵榛。”&34;放屁!你绝不是赵榛!&34;
“那好吧,既然我不是信王,也不是赵榛,就让我离开此地。”
“说得如此轻松?恐怕是来得去不得!&34;
”大人是一口咬定我是假的?&34;
“口说无凭,怎么相信你?&34;
”大人又凭什么判定真假?&34;
瞿兴不想再耗下去,取出一件纸卷,递给赵榛。赵榛一看,是皇上的手谕,上面写道:
信王既亡,皇弟何来?废黜之权既在,便宜行事由尔。
这简直是“迫真为假”的勾当!赵榛此时已经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赵构的计谋,当今皇上是摆明着不给他生路了。
“皇上敕封俺便宜行事,俺怎么说就怎么认准。冒充亲王,不是磔尸,就是枭首!”翟兴怒道。
木桩上绑着赵榛,刽子手正在屏气凝神,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一刀让死犯头颅落地。围观的百姓,对这个被判为假冒的信王也认为罪有应得,纷纷冷眼旁观!赵榛不想再看这一切,他闭了眼,他怎么想都想不到,环环和世隆就在他的视线之内。
世隆和环环是无意中知道这件事的。
那是方才在小酒店里用饭时,偶然听到有人边喝酒边议论道:
“喂,知道吗?今天镇抚使要杀人了!&34;”管他呢,这年头,人头落地的事可多,见怪不怪嘛!&34;
“今日这个罪犯不比一般,听说冒充当今皇弟,是个假信王。“
”竟有此事?&34;
在一旁啃馒头的世隆、环环听得真切,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什么话都不说,急急离开酒店,直奔往刑场。他们只有一个想法,但愿这个人犯,是道道地地的假信王。
刑场上,围观的人筑起一道道的人墙。不知为什么,世隆和环环的心都悬得老高,好象冥冥之中有人在说,那不是假的,是真的、是真的!两人不顾一切地往前钻,好不容易钻到了最前面的一道人墙。世隆一眼便认出断头台的人犯,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环环便一声惊叫:
“啊、十八哥!&34;
就在此刻,刽子手的钢刀已高高举起,也就在这一瞬间,”十八哥“的叫声传进赵榛的耳朵。
赵榛一恍醒来,确定不是鸟的啼声,他听出那确确实实就是环环的声音。可是,正当他急待用目光搜寻时,忽觉后脖子一凉,就身首异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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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伯彦自被罢去右仆射之职后,恶运接踵而至。他先是被罢为观文殿大学士、知洪州,随后又改提举崇福宫,忽又落职。不久再度复职,知池州。接着,又来一道诏书,令他去广州就职。
没完没了的折腾,使他惴惴不安。为此,他特地取道来临安。他既无心于长堤漫步、浏览湖光山色,也不想游灵隐寺或赴花港观鱼。他只想去行官,乘机向皇上求个情,别让他再这样辗转迁徙了!可是,才走一箭之远,却停滞不前了。汪伯彦忽然想道,别说龙颜觐见难,见面又何益?高宗赵构已非昔日的康王,不再需要他设计出谋,也不需要谁去制造神话,营造出一个有利登基的情境;更不必与臣下推心置腹了。现在去见皇上,弄不好,反而碰得一鼻子灰,那又何苦呢?
罢了吧。汪伯彦死了这条心,决意认命地去广州赴任。于是折了回来,百般无聊地在临安城的街上行走。这临安城自从高宗驻跸以来,四方士民商贾云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各个店铺的招牌都焕然一新。这边是“王防御契圣眼科”,那头是“陆官人遇仙风药”,才见“干湿脚气四斤丸”,又现“偏正头风一字散”。汪伯彦来了兴致,于是,一路看将下来,将许多招牌的名称拿来做对联。如“东京石朝议女婿,乐驻百乐铺西蜀”;“费先生外甥,寇保义卦肆”等等,觉得很好玩,遂入了迷。等到回过神来,连路都认不出来了。不由得骂自己:落势之人,何来雅兴,好不自量也!
正当汪伯彦问明方向,要往南走之际,无意间,在一家府第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不是秦桧吗?汪伯彦差点喊出口。
原来,汪伯彦尚未入仕之时,曾被王家雇为教馆先生。当时秦桧也在学生之列,秦桧因为学业出色,被主人看中,后来成为王家的乘龙快婿。所以,论起来汪伯彦与秦桧既有师生之情,还有另一层关系。只是彼此很久没见面。前年,听说秦桧从北方潜逃回来后,声名扶摇直上,一跃而为当朝宰相。哪知为相才一年,就被罢职,甚至连提举江州太平观这个虚职也都被剥夺。
在汪伯彦的印象中,秦桧不但文思敏捷,而且好恶分明,为什么忽起忽落如此之快?其中究竟甚么缘故?
秦桧自然想不到,汪伯彦会突然出现,那惊喜之状自不必说了。自从他被罢去宰相之后,人们看到他,像是躲瘟疫般地远远避开,连那些门生故旧,也渐渐与他疏远了。对此,他极感伤也很愤然!因此,汪伯彦登门造访,不但被他奉为座上宾,更待之以师礼。
“会之,咱们就算故人相见,待以师礼实不敢当。”汪伯彦推让道。
“一日为师,千日为父,先生何必谦逊。”
二人客气一番,渐渐言归正题。汪伯彦急欲解开谜团,又不好直截了当地问,故作感叹地说:
“会之,真想不到你会落到这个地步。”
“是啊,连我自己也预料不到呢。”秦桧苦笑说。“其间是何原因?”汪伯彦又问。
“原因吗?”秦桧欲语还休,顺手从几案上拈起一份手抄的折子:“你先看看这个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