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清末新政废科举
光绪三十一年八月初四(1905年9月2日),江南贡院的明远楼前,最后一批誊录好的乡试考卷正被搬运上车。72岁的监考官俞樾望着空荡荡的号舍——那些三尺见方的格子间里,曾挤满了皓首穷经的读书人,此刻却只剩蛛网与尘埃。在这之前,驿卒骑快传来谕旨:\"着即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清德宗实录》卷548)
江苏吴县的潘祖荫故居里,51岁的陆润庠正将《论语》注疏扔进火盆。这位光绪初年的状元,此刻却对着熊熊火焰苦笑——他的侄子陆宗舆刚从日本留学归来,带回的《法政讲义》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民权宪法\"等陌生词汇。\"叔父还在念兹在兹的八股文,如今连贡院都要拆了。\"陆宗舆的话像针一样扎在陆润庠心上。
三个月前,陆润庠曾联名10位翰林上奏,恳请\"保留科举,兼设学堂\",却被张之洞批驳:\"科举一日不废,学堂一日不兴,士子永无实学之望。\"(《张文襄公全集》)此刻他望着火盆里卷曲的纸页,忽然想起28年前自己殿试夺魁时,光绪帝亲手递来的那支金笔,笔杆上\"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刻字,如今看来竟像一句讽刺。
山东曲阜,衍圣公孔令贻的府第里,数十名孔氏子弟正跪在孔子像前痛哭。按惯例,他们本可凭\"圣裔\"身份免考童生试,直接参加乡试,如今这条路被彻底堵死。孔令贻给学部尚书荣庆的电报里满是焦灼:\"千年祖制,一朝废弃,圣门后裔,茫然无措。\"(《孔府档案》)而在广州学海堂,78岁的宿儒陈澧将毕生批注的《十三经》捆成一束,准备沉入珠江,学生们死死拉住,他却哭喊道:\"书都没用了,留着何益!\"
最凄惨的是那些偏远州县的老秀才。陕西米脂的李存义,考了37年科举,头发白了还在考童生试,听闻废科举的消息,竟在县学的孔子牌位前自缢身亡。当地知县在呈报上司的文书中写道:\"该生半生困顿,唯以科举为望,一旦梦碎,遂至轻生。\"(《陕西通志》)这种绝望并非个例,在山西、甘肃等地,都出现了秀才焚书、举子哭庙的事件。
紫禁城的南书房里,张之洞与袁世凯的争论已持续了三个时辰。\"科举不废,新政难行!\"袁世凯将《直隶学堂章程》拍在案上,直隶已办起87所新式学堂,却招不到足够的学生,\"士子们还在抱着时文八股不放,谁肯来学声光化电?\"
张之洞捻着胡须沉吟。作为科举出身的探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项制度的弊病。早在1903年,他就与张百熙联名上奏《奏请递减科举注重学堂折》,提出\"十年三科内递减科举中额\",如今却觉得\"递减\"太慢。\"去年顺天乡试,一万考生中,能答出'五洲形势'者不足百人。\"他叹了口气,\"若再犹豫,恐误国脉。\"(《江楚会奏变法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