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邪侠全能巴图鲁

第2章 重逢(上)

乃蛮部营寨深处,一处相对僻静但守卫森严的毡包群。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被风卷来,带来一丝不祥的寒意。其中一个毡包内,炉火正旺,映照着一位须发灰白、身材依旧魁梧壮硕的老者。他赤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仅围着一件厚实的皮围裙,铜白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火星烫伤的疤痕和常年劳作的印记。他正是顾远的父亲,顾承志,契丹名古日连明。

 此刻,他正站在一座巨大的铁砧前,手中的大锤有节奏地起落,敲打着烧红的铁条,发出“铛!铛!铛!”的巨响,火星四溅。每一锤都凝聚着数十年的功力与坚韧,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与焦虑都砸进铁胚里。妻子的风寒在田神医的调理下终于好转,沉沉睡去,这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但营寨远处隐约传来的骚动、惨叫,以及那冲天而起的血气,却让他眉头紧锁。

 “铛!”又是一记重锤。他侧耳倾听,外面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和混乱的呼喊,夹杂着“左谷蠡王”、“巴哲尔”之类的词句。

 “左谷蠡王?”古日连明动作一顿,布满汗珠和煤灰的脸上露出困惑。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像一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刺,又像一道遥远却未曾熄灭的光。“远儿?……不,不可能。”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继续抡锤。“听说他当年和阿保机那豺狼斗输了,被远远打发到中原当什么特勤,后来又立了功,好像真封了左谷蠡王……但辽东离此千里之遥,阿保机建国在即,他身为族长,部族事务千头万绪,最近草原又不甚太平,他怎么可能亲自来?定是巴哲尔那贪婪蠢笨的肥猪又惹了什么祸事,和别的贵人起了冲突。”他对那个贪婪无度、仗着看管他们夫妇就作威作福的酋长毫无好感,只当是部族日常的龃龉。

 “咣当!”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重物撞击寨门的声音,接着是更加清晰、更加密集的喊杀和惨叫!那声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与暴戾,绝非寻常部族冲突!

 古日连明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铁锤停在半空。不对劲!这动静太大了!难道是周围那些流窜的马匪趁乱打劫乃蛮部?他浑浊但依旧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放下铁锤,快速抓起毡包角落里一把磨得锃亮、分量十足的长柄战锤——这是他年轻时惯用的兵器,也是他身为勇士的象征。他刚迈步要出去查看,毡包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冲了进来,带着一身风尘和难以言喻的焦急。

 “姑父!姑父!”来人正是金牧。他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疲惫和一丝尚未散尽的煞气,但看到古日连明的瞬间,眼中充满了激动与关切。

 “金……金牧?!”古日连明如遭雷击,手中的长柄战锤“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上!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身材中等、气质沉稳干练的青年。虽然面容成熟刚毅了许多,但那眉眼,那轮廓……依稀就是他记忆中那个在黎部时,被病痛折磨得瘦小枯黄、却又异常聪慧坚韧的侄子!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年羽陵部遭逢大难,他侥幸逃脱,千辛万苦寻到黎部时,萨日娜正抱着高烧昏迷的小金牧求医!后来黎部大乱,金牧在混乱中失踪,他以为这孩子也……没想到,苍天有眼!他还活着!而且看起来如此……如此不凡!

 “姑父!是我!金牧!”金牧眼眶微红,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古日连明粗糙的大手,“是我!我还活着!是兄长!是兄长救了我!养大了我!他就在外面!他来了!带着您的孙女来了!”

 “远……远儿?!”古日连明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朵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转头望向毡包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襁褓,如同飓风般卷了进来!他浑身浴血,衣袍破损,脸上带着未褪尽的杀气和深入骨髓的焦灼,然而那双眼睛,那双深邃如寒潭、此刻却燃烧着无尽担忧与急迫的眼睛——古日连明只看了一眼,便如同被定身法定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眉眼!那高挺的鼻梁!那紧抿的、带着坚毅弧度的唇!还有那眉宇间凝聚的、混合了英气、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疲惫的神态……像!太像了!像他年轻时的岳父,羽陵部那位英明神武的老族长金日朗!更像他记忆中,自己那位勇猛刚烈、在古日连部威名赫赫的父亲——古日连章!甚至眉梢眼角那一抹深沉算计的痕迹,身壮如牛,都像极了他那位手段狠辣的亲二叔——古力森连!

 这就是一个融合了金族长、父亲古日连章和二叔古力森连所有最优秀、最鲜明特质的、活生生的年轻版本!比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勾勒出的形象,更加高大,更加英挺,更加……令人震撼!

 “爹……”顾远冲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呆立如木桩的父亲。那熟悉的、却苍老了许多的轮廓,那依旧壮硕却已微微佝偻的身躯,那布满风霜和煤灰的脸……十八年的分离,十八年的生死两茫茫,所有的思念、愧疚、担忧,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将他淹没。他喉头剧烈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竟一时语塞。

 但他怀中的女儿顾攸宁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小猫濒死般的呜咽,瞬间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爹!”顾远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急迫,“宁儿…宁儿病重,命在旦夕!我先带她去见娘,让田先生救命!您…您先看看您的孙子!金牧会跟您说说话!我…我安顿好宁儿,立刻来见您!”

 他甚至来不及等父亲的回应,也顾不上仔细端详父亲脸上那震惊、狂喜、不敢置信交织的复杂表情。他像一阵风般冲向毡包内室,那里躺着熟睡的母亲。

 就在他经过父亲身边时,一只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是顾??!小家伙一路急行军,小脸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紧紧跟在父亲身后。

 顾远脚步一顿,低头看向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父亲的柔软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一把牵过顾??的手,将他推向古日连明:“寤儿!快!去和阿爷玩!好好陪陪阿爷!”

 顾??非常懂事,虽然疲惫,但立刻领会了父亲的意思。他仰起小脸,看向眼前这个高大魁梧、满脸煤灰、看起来有些吓人却又莫名亲切的老人,清脆响亮地喊了一声:“阿爷!”

 这一声“阿爷”,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击碎了古日连明所有的呆滞和僵硬。他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他颤抖着弯下腰,巨大的手掌带着煤灰和铁锈的气息,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抚上顾??的小脸。

 “哎!哎!我的孙儿!我的好孙儿!”古日连明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喜悦和心酸让他魁梧的身躯都在微微发抖。他一把将顾??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粗糙的脸颊贴着孙子细嫩的脸蛋,感受着那鲜活的生命力,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阿爷的乖孙!阿爷的命根子啊!”

 顾远看到这一幕,鼻尖一酸,强忍下翻涌的情绪,对金牧重重一点头,抱着顾攸宁,决然地冲进了内室。

 内室里,药香混合着安神香的气息弥漫。顾远的母亲萨日娜盖着厚厚的皮裘,在田泽生精心调理下,风寒已祛,睡得正沉。她苍老了许多,曾经富态圆润的脸庞刻上了岁月的风霜和病痛的痕迹,细密的皱纹爬满眼角嘴角,头发花白了大半,即使在睡梦中,眉宇间也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和憔悴。但那份源自羽陵部明珠的英气轮廓,依旧清晰可见。

 田泽生正收拾着药箱,看到顾远抱着气息奄奄的顾攸宁冲进来,墨罕紧随其后,神色凝重地对他点了点头,立刻明白了事态的紧急。他没有一句废话,立刻迎上前,从顾远怀中小心地接过小丫头,迅速放在旁边早已准备好的软榻上,开始凝神诊脉,手指翻飞,检查她的瞳孔、舌苔和体温。

 顾远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母亲熟睡的脸上。他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脚步钉在原地,贪婪地凝视着那张阔别十八年、魂牵梦萦的面容。岁月无情,带走了母亲的红颜与健康,留下的是病弱和沧桑。他缓缓走到床边,轻轻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坐了下来,生怕惊扰了母亲的安眠。他的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孺慕、愧疚和难以抑制的心痛,泪水在眼眶中无声地打转,模糊了视线。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母亲花白的鬓角,却又在咫尺之遥停住,仿佛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散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

 他低下头,看着榻上被田泽生施针、小脸依旧烧得通红、气息微弱的女儿,又看看母亲沉睡的侧颜,一种跨越时空的奇妙连接在血脉中流淌。他俯下身,在母亲耳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近乎梦呓般的呢喃低语:“娘……您看,宁儿的眉眼,多像您……像您年轻的时候。她长大后,一定也和娘一样,是我们羽陵部……不,是我们家最璀璨的明珠……” 声音轻若鸿毛,却承载着沉甸甸的情感。

 田泽生医术通神,几根银针下去,配合着特制的药丸化水,小心翼翼地喂入顾攸宁口中。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小丫头滚烫的体温似乎开始有了一丝下降的趋势,紧蹙的小眉头微微舒展,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弱但清晰的、带着委屈的哭泣,小手无意识地挥舞了一下。

 就是这微弱的一挥,小拳头不偏不倚,正打在了萨日娜盖在皮裘下的脚踝上。

 “唔……”萨日娜在沉睡中发出一声低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带着大病初愈的混沌。她感觉到脚踝被轻轻碰了一下,以为是老伴回来了,下意识地嘟囔着,声音沙哑而虚弱:“田先生……?是那个老死鬼……打铁回来了?吵死了……”

 “娘……”一个低沉、压抑着无尽情感、却又带着一丝刻意轻松笑意的声音在她床边响起,“爹忙着呢,在外面抱着您的大孙子,乐得找不着北了……是您的小孙女,宁儿,她刚才不小心踢到您了。”

 这声音……?

 萨日娜混沌的脑子像被一道闪电劈开!这声音……这语气……这带着调侃却又好似无比熟悉的腔调……绝不是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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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目光瞬间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英挺、却刻满风霜与疲惫的脸庞。那眉眼!那鼻梁!那紧抿的唇!还有那眉宇间凝聚的、混合了坚毅、沧桑和此刻无比浓烈孺慕的神情……是她午夜梦回、肝肠寸断思念了整整十八年的模样!是她以为早已葬身火海、尸骨无存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