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上)(第2页)
萨日娜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睛瞪得极大,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影刻进灵魂深处!她看到了顾远敞开的衣襟下,那熟悉的、代表着羽陵部荣耀的狼头刺青!看到了他左臂上,属于古日连部嫡系的古老图腾!这一切都告诉她,这不是梦!
“儿……儿子?!我的远儿?!我的海东青?!”萨日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哭喊,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气,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向顾远!
“娘!是我!是远儿!是您的远儿回来了!”顾远再也无法抑制,张开双臂,紧紧接住母亲扑过来的身体。那瘦弱的身躯撞进怀里,带着滚烫的泪水和无法言喻的力量。他紧紧抱住母亲,仿佛要将这十八年的亏欠都融入这个拥抱。母亲的双手在他脸上、头上、身上疯狂地摩挲着,要确认这是真实的血肉之躯,不是虚幻的泡影。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浸湿了顾远的肩头。
“我的儿啊!我的心肝!我的命啊!娘以为你死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啊!你受苦了!你受了多少苦啊!”萨日娜哭得撕心裂肺,语无伦次,双手死死抓着儿子的胳膊,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那年……那年羽陵部……大火……你外公……你舅舅……他们……他们都没了……你怎么跑出来的?啊?告诉娘!快告诉娘!” 她急切地追问着,手指无意识地掐进了顾远的皮肉里。
顾远强忍着心头的剧痛和翻涌的酸楚,轻轻拍抚着母亲的后背,声音低沉而沙哑,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血与火的往事:“娘,您别急,听儿子慢慢说。那年……我才七岁……” 他的思绪飘回了那个火光冲天、喊杀震天的恐怖夜晚。
“你也知道,耶律涅里那个畜生,看上了乌兰姨娘的美貌,杀了她的丈夫,想强抢她入金帐。是您,娘,您仗义出手,带着亲卫救下了乌兰姨娘和她两个年幼的女儿,阿茹娜和阿古拉,我背着阿古拉从狗洞爬出去的……”
“您也知道,外公金日朗得知后,盛怒之下,率领羽陵部勇士,狠狠教训了耶律涅里的亲军。但……也招致了灭顶之灾的报复。”顾远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沉痛,“大批王朝精锐军队突袭羽陵部……屠戮……大火……外公、舅舅……为了掩护妇孺撤退,全都……全都战死了!最后时刻,是外公,他把我塞进了牲口棚的茅草堆里……用他的身体……挡住了射向我的箭……”
顾远的声音哽咽,眼中血丝密布。萨日娜听得浑身颤抖,泪水涟涟,脑海中好似浮现了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后来……是叔公,古力森连。”顾远的语气变得复杂,“他那时在拜火教位高权重,是大长老。是他的人……来了,他发现了我,把我救了出来。”他隐去了他先被耶律涅里亲卫发现,舅舅抱着他被围攻,跑了数十里倒下,的那一想起就心惊胆裂的过程,只陈述结果。“叔公把我带在身边,养大成人。他教会了我他独创的秘传武学——百兽功。”
“十四岁,我就跟着叔公出征,效忠于拜火教,那时候的可汗是痕德堇可汗(耶律洪)。可汗为了重建羽陵部和古日连部的荣光,也为了对抗耶律阿保机,收拢了我们这些在浩劫中活下来的孤儿——墨罕、晁豪、赤枭、铁鹰、铁狼、阿鲁台、扎哈……他们自幼和儿长大,互相扶持,他们早早的和我创建各种卫队,我们在血与火中长大。”顾远的声音带着一种铁血铸就的冰冷,“十八岁,用他们汉人的话叫弱冠之年,可汗封我为羽陵、古日连两部的族长。”
“娘,您知道吗?”顾远的眼神变得幽深如寒潭,“儿子这些年……其实一直是个多面间谍。表面上,我效忠拜火教和耶律洪;暗地里,我斡旋于各方势力,包括耶律阿保机和中原诸侯。云州之战,我暗中操作,让羽陵部最终脱离了拜火教的掌控;回到漠北,我向耶律洪效忠,拿到忠魂酿的解药,解除了古日连部族人对拜火教的依赖,正是借他的力量,让古日连部摆脱了暗卫的枷锁;我假装帮他对付耶律阿保机,搅乱了阿保机和李克用的云州会盟……我在中原组建势力,积累财富……”他简略地概括了自己腥风血雨、步步惊心的那些年,那些惊心动魄的阴谋与背叛,此刻在母亲面前,只化作平静而沉重的叙述。
萨日娜听得心惊肉跳,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又是心疼又是后怕。“我的儿啊……你……你这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啊……”她抚摸着儿子脖子和脸旁不易察觉的细小疤痕,又扯开他的衣襟,看到他胸前背后纵横交错的旧伤,更是泣不成声。这些伤疤,每一道都代表着一场生死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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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过去了,娘。”顾远握住母亲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安抚她,“您看,儿子现在不是好好的?还做了左谷蠡王,有了自己的地盘和部众。”
萨日娜的情绪稍微平复,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对了,远儿!我的儿媳妇呢?快让娘看看!是哪家的好姑娘?还有孩子,刚才你说孙子在外面……宁儿在这……还有吗?”
提到妻儿,顾远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一层浓重的阴霾笼罩上来,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这泪水里,有对亡妻刻骨的思念,有对乔清洛复杂难言的情感,更有对命运无常的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沉重的沙哑:“娘……您先别太震惊。儿子……儿子现在的正妃,是汉人,叫乔清洛。是五年前,我在石洲……遇到的。她为我生了三个孩子。长子顾??,字寤,就在外面,在爹怀里。次子顾明赫,还有您怀里这个小女儿顾攸宁,他们是龙凤胎……赫儿……他身体也不太舒服,这次没来,留在辽东……在他娘亲那里照顾。”
他顿了顿,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难以继续,但还是咬着牙,说出了那段最不愿触碰的往事:“但是……娘……您儿子……是刚十九岁不久……成的亲。第一个明媒正娶的妻……是……是乌兰姨娘的大女儿……阿茹娜。”
“阿茹娜?!”萨日娜猛地捂住嘴,眼睛瞬间瞪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巨大恐慌!她想起了那个在她庇护下长大的、美丽温婉如同草原格桑花的女孩!她一直盼着阿茹娜能做自己的儿媳!
“是……”顾远的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汹涌而出,“还有阿古拉……阿茹娜的亲妹妹……她……她甘愿做小,后来在苗疆……做了苗王,也是我重要的助力……她们……她们都……”顾远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炼狱般的场景。
“云州会盟那年……907年……阿茹娜……她怀着我的孩子……即将临盆……但变故来临……她早产难产加上四面都是敌人……我抱着她突围……箭矢……流矢……”顾远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句,“我没能护住她……她……她和我的孩子……我的第一个儿子……顾长生……都没了……就在我怀里……没了……”巨大的悲痛让他浑身都在颤抖。
萨日娜发出一声悲鸣,紧紧抱住儿子,母子俩哭成一团。
“阿古拉……”顾远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悔痛,“潞州之战……她……她为了救我……死……战死了……”他猛地扯开左肩的衣衫,露出一道狰狞的、几乎贯穿肩胛骨的巨大疤痕,“……她用命……换了我一命……”
“阿古拉死后……我……”顾远的声音冰冷而绝望,“我对着她的尸首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再碰情爱!我的余生,只属于仇恨、算计和永无止境的杀戮!我要在修罗道中沉沦至死!”
萨日娜心痛得无法呼吸,只能紧紧抱着儿子,一遍遍抚摸他的后背,要抚平他灵魂上那一道道更深的伤痕。
“娘,您也知道……我回到王庭……和阿保机博弈……输了……被他压制……也得知了您和爹……尚在人间的消息……”顾远的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苍凉,“再后来……我去了中原……到了石洲……为了获取资源和立足点……我接近了乔家……遇到了清洛……我本意是利用……是交易……可是……”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那些与乔清洛从互相算计到相知相惜,再到如今因环境差异和压力而产生的裂痕,实在太过复杂沉重,此刻无法向刚刚重逢的母亲尽述。
“她……清洛她……”顾远最终只是疲惫而苦涩地总结,“她的眉眼……她的性格……尤其是那份刚烈……都像极了阿茹娜和阿古拉……我……我有时甚至不敢看她……”他自嘲地笑了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沉重,“娘,您还问我娶了几房?哈!阿茹娜那就是个醋缸子,我曾经稍微开个玩笑说要纳妾,她能哭得梨花带雨,我心疼还来不及,哪敢真动心思?阿古拉更是……那性子,比草原上的野马还烈!我怎么敢?说实话,她们姐妹俩这性子,都随您!您看我爹,在您面前,他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吗?怕您怕得跟什么似的!”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试图用调侃父母来冲淡沉重的气氛。
萨日娜被儿子最后这句调侃逗得破涕为笑,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没正经的!都当爹当王爷的人了!” 但笑容里依旧带着浓重的心疼和悲伤。她明白儿子心底的创伤有多深,也隐隐察觉到了对她现如今这个儿媳妇乔清洛的感情又有多复杂。她低头,无限怜爱地看着怀中经过田泽生救治,呼吸终于平稳下来、沉沉睡去的顾攸宁,又想到外面那个长孙,心中百感交集。
这时,毡包门帘再次被掀开。古日连明抱着顾??走了进来,金牧跟在后面。老铁匠脸上的煤灰被泪水冲刷出几道沟壑,但此刻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红光,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顾??则小脸红扑扑的,显然和爷爷玩得很开心,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奶奶和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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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日娜!老婆子!快看!快看看我们的宝贝大孙子!”古日连明声音洪亮,充满了炫耀和难以言喻的喜悦,小心翼翼地将顾??举到萨日娜面前,“像!太像了!跟远儿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萨日娜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她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眉宇间英气勃勃的小男孩,尤其是那双和顾远如出一辙的深邃眼睛,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淡了悲伤。她挣扎着坐直身体,伸出颤抖的手:“哎哟!我的大乖孙!快!快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