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破冰行动
金牧的“影子关怀”如同春风化雨,无声地浸润着诺敏冰封的心湖。那每日清晨准时出现在毡帘外的野蜂蜜块,带着露珠的清甜和晨曦的微光;那溪边石头上柔软的羔羊皮,散发着阳光晒过的暖意;那插在简陋陶罐里的无名野花,倔强地绽放着淡紫色的生机;还有那不知何时被打满的清水、劈好的柴火……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日复一日,构筑起一道沉默却坚不可摧的屏障,将诺敏与外界汹涌的恐惧和恶意暂时隔绝。
起初,她依旧受惊,飞快地攫取那些小物件,藏进怀里最深的角落,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河谷。但那份沉默的、不求回报的善意,像最坚韧的藤蔓,缓慢而坚定地缠绕着她龟裂的心防。她开始会对着那块触感奇异的羊皮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柔软的纹理;会将那束野花小心地移到铺位旁最显眼的位置,在昏暗的毡帐里,那抹淡紫成了唯一鲜亮的色彩;甚至有一次,当她发现金牧悄悄放在溪边、用干净树叶包裹的几颗熟透的野浆果时,她犹豫了很久,终于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颗,轻轻咬破。那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久违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滋味,让她干涩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金牧远远地观察着这一切,心中那份笨拙的关怀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出口,转化为巨大的喜悦和动力。他不再急躁,不再试图靠近,只是更用心地去发现河谷里一切美好的事物:哪里的野莓最甜,哪种不起眼的小花最坚韧耐看,哪种野草的茎叶能编织成小巧的篮子……他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将大自然的馈赠,无声地供奉在诺敏通往新生的路旁。
这一日,金牧如往常一样,将一小把刚采到的、带着露水的蓝紫色“勿忘我”小花,轻轻放在诺敏毡帐外那块光滑的石头上。阳光正好,微风拂过花茎,带来细微的颤动。
就在他准备像影子般悄然退开时,毡帘被一只纤细却带着一丝不稳的手掀开了。
诺敏走了出来。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身形单薄,脸色苍白。但那双曾空洞死寂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蒙尘的星辰,被小心翼翼地擦拭出了一点微弱的光。她没有立刻去拿花,而是抬起眼帘,目光第一次,清晰地、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探寻,落在了几步之外的金牧身上。
金牧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一刻。
诺敏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堵住。她看着金牧那张年轻、带着紧张和真诚的黑红脸膛,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期待?一种奇异的勇气,如同石缝中钻出的嫩芽,顶开了沉重的巨石。
“……谢……谢……”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浓重辽河口音和长久沉默导致的沙哑的女声,如同蚊蚋般响起,却清晰地钻入了金牧的耳中。
轰!
金牧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激动让他整个人都懵了!她说话了!她对他说话了!虽然只有两个字,却如同天籁之音,宣告着冰封的河面,终于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他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张着嘴,想回应,却激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会咧着嘴傻笑,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像个第一次得到糖果的孩子。
诺敏被他这傻样子弄得有些无措,飞快地低下头,弯腰拿起那束勿忘我,然后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缩回了毡帘之后。但金牧分明看到,在她转身的瞬间,那苍白的脸颊上,似乎飞快地掠过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红晕。
当顾远从派去暗中保护兼观察的赤磷卫口中得知“诺敏姑娘主动对金牧副族长道谢了”的消息时,正在大帐中推演渤海国附近沙盘的他,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
“时机到了。”他低声自语,随即沉声下令,“来人!备马!请石尔松过来一趟!”
半个时辰后,月亮湖畔,顾远的大帐内。
石尔松被请来,面对顾远这位威名赫赫的左谷蠡王,他依旧带着几分拘谨和敬畏。但当顾远开门见山,直接提出要为金牧向诺敏提亲时,石尔松整个人都惊呆了!
“王……王爷!您……您是说真的?金牧兄弟……他……他要娶诺敏?”石尔松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巨大的惊喜几乎将他淹没!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那身心受创、如同惊弓之鸟的妹妹,竟然能被羽陵部古日连部的大总管、副族长、族长的亲表弟看中!这简直是长生天降下的奇迹!
顾远含笑点头,气度雍容:“自然是真的。我表弟牧子对诺敏姑娘一片真心,本王看在眼里。诺敏姑娘兰心蕙质,虽遭磨难,但品性坚韧,配得上我金牧兄弟。”他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筹码,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力度:“作为本王给安答你的……彩礼。”
他目光如炬,直视石尔松激动得发红的眼睛:“本王承诺,助你——重建凯泽剌部!”
“重建……凯泽剌部?!”石尔松如遭雷击,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魁梧的身躯因极致的激动而剧烈摇晃!他死死盯着顾远,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这……这哪里是彩礼?这简直是再造之恩!是给了他石尔松一个浴火重生的机会!是给了他凯泽剌部死去的族人一个交代!他做梦都在想着复仇,想着夺回家园!而现在,这个梦想,竟然被顾远轻描淡写地作为“彩礼”送给了他!
“王爷!王爷!!”石尔松再也抑制不住,这个铁打的汉子,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以头抢地,声音哽咽嘶哑,“石尔松……石尔松代凯泽剌部死去的族人!代我父亲!谢王爷再造大恩!王爷但有差遣,石尔松万死不辞!从今往后,凯泽剌部就是王爷手中最锋利的刀!指向哪里,我们就杀向哪里!” 这承诺,比之前的结拜誓言更重千钧!石尔松彻底心归顾远,再无二心!
顾远扶起他,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安答言重了。本王说了,这是彩礼,也是缘分。诺敏姑娘那边……”
石尔松连忙道:“王爷放心!诺敏她……她虽然还是怕生,但金牧兄弟对她的好,我这个做哥哥的都看在眼里!她心里……是明白的!我这就回去问她!她一定会答应的!” 他此刻信心爆棚,觉得妹妹能嫁给金牧,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当石尔松将这个惊天喜讯带回河谷营地,小心翼翼地询问诺敏时,诺敏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恐惧退缩,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抱着那块金牧送的柔软羊皮,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哥……我……都听王爷哥哥……和你的安排……”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没有抗拒。经历了地狱般的磨难,她对“安排”早已麻木。只是,心底深处,那个沉默却笨拙地送来温暖的身影,终究还是让她冰封的心湖,泛起了难以言喻的微澜。嫁给金牧……似乎……比被送给辖底那个恶魔……要好上千万倍。至少,那个叫金牧的年轻人,他的眼神是干净的,是温暖的。
石尔松只当妹妹是害羞和认命,并未深究她复杂的心绪,只顾着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中……
次日,顾远亲自带着石尔松和他那十几个衣衫虽已焕然一新、却依旧难掩风霜之色的族人,进入了月亮湖核心营地。
当石尔松踏足这片传说中的土地,亲眼目睹那如金色莲花般绽放的月亮湖、那鳞次栉比、规划有序的毡包和木屋、那训练有素、眼神锐利的巡逻士兵、那集市上熙熙攘攘、货物丰富的繁荣景象时,他彻底被震撼了!这哪里是一个刚刚经历劫难、正在恢复的部族?这分明是一片充满勃勃生机、蒸蒸日上的乐土!顾远王爷的能力,简直深不可测!他对妹妹能嫁入这样的部族,嫁给如此位高权重又年轻的副族长,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无与伦比的庆幸和感激!妹妹真是帮了大忙了!这简直是凯泽剌部起死回生的天赐良机!
然而,当石尔松兄妹被引入顾远那宽敞威严、陈设考究的大帐,接受金萨日娜和乌云其其格的“审视”时,气氛却陡然变得微妙而压抑。
金萨日娜上下打量着诺敏,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这姑娘,身量不高,甚至有些瘦弱,远不如自家儿媳乌尔托娅那般高挑矫健、充满活力。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不自信和怯懦,像只随时会受惊的小兔子。虽然样貌清秀,但这份气质……实在不像能担起副族长正妻之位的模样。金萨日娜心中那点因侄儿“开窍”而生的喜悦,瞬间被挑剔和忧虑取代。
乌云其其格的目光则更为直接和冰冷。她看重的是门第、是助力、是能帮助金牧在部族中站稳脚跟、甚至更进一步的贤内助。眼前这个诺敏,除了一个落魄流浪的哥哥和十几个残兵败将,还有什么?瘦弱、怯懦、还带着辖底追杀的巨大麻烦!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她心中早已将诺敏划入了“不堪大用”的范畴。
顾远坐在主位,将两位老太太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石尔松的归附和凯泽剌部的重建,是他未来布局渤海国方向的重要棋子。辽河下游靠近渤海国,若能掌控凯泽剌故地,就等于在阿保机未来可能西顾的咽喉处,楔入了一颗钉子!同时,石尔松这十几人的“死士”心态,正是他急需的忠诚力量。这场婚事,势在必行!至于辖底的报复?哼,他顾远何曾惧过?反而,这正是一个彻底激化矛盾、为日后清算辖底埋下名正言顺借口的良机!
然而,乌云其其格显然不打算轻易让步。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用契丹语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王爷,牧儿的婚事,关乎部族未来,不可不慎。诺敏姑娘身世飘零,遭遇可怜,我们自然同情。但正室之位,干系重大,需得德才兼备、门当户对之女方能胜任。依老身看,不如先纳为侧室,一来全了金牧的一片心意,二来也给了诺敏姑娘一个安稳的归宿。待日后牧儿娶了正妻,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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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娘此言差矣!”金萨日娜虽然对诺敏也不太满意,但更见不得儿子被乌云其其格这样当面打压金牧的选择。她立刻帮腔,语气却带着对侄儿的维护:“牧儿既然看上了诺敏,那就是缘分。侧室……也不是不行,总归是进了门,以后……”
“不行!”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两位老太太的“安排”。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直沉默的金牧猛地抬起头,黑红的脸膛因激动而涨得发紫,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他几步走到诺敏身边,不顾诺敏惊恐的瑟缩,一把拉住她冰凉的手,诺敏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金牧死死攥住,对着金萨日娜和乌云其其格,声音洪亮而清晰:
“姑母!婶娘!我金牧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我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认准了诺敏!就要她做我的妻子!正室!唯一的妻子!她不是什么侧室!她不需要委屈!她也不比任何人差!她善良,她坚韧!她比……比托娅嫂子都强!” 情急之下,他口不择言,甚至拉出了乌尔托娅做比较。
这话一出,帐内瞬间死寂!乌尔托娅惊讶地捂住了嘴。乌云其其格和金萨日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诺敏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她拼命想挣脱金牧的手,带着哭腔低声哀求:“别……别说了……王爷哥哥……别让金牧大哥为了我……得罪长辈……诺敏……诺敏都行……做侧室……也行的……” 她习惯了逆来顺受,恐惧于任何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