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邪侠全能巴图鲁

第37章 银兰的秘密(上)

顾远敏锐地察觉到银兰的情绪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彻底断裂。她刚才的话极其混乱,蕴含的信息量过于庞大且极具冲击性,加上她此刻崩溃的状态,语无伦次几乎是必然的。强行追问细节,只会让她更加混乱,甚至可能再次崩溃。

 作为游走于多方势力、深谙人心操控的多面间谍,顾远深知此刻需要的不是逼问,而是引导。他需要为银兰搭建一个倾诉的框架,让她混乱的记忆和情感能沿着相对清晰的脉络流淌出来。

 他首先安抚身边同样被震惊和悲伤笼罩的乌尔托娅。他轻轻捏了捏托娅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小手,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托娅,别怕,让你银兰姐姐慢慢说。” 托娅感受到郎君的沉稳,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含着泪点了点头,依偎在顾远身边,无声地给予支持。

 接着,顾远拿起小桌上的精致铜壶,动作沉稳地先给银兰面前空了的杯子续上温热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的奶茶。乳白的液体注入杯盏,升腾起袅袅热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暖意。他又拿起旁边的清水壶,往奶茶里兑了一点清水,将杯子推到银兰面前,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银兰,慢点,慢慢说。” 他直视着她红肿的、充满血丝的眼睛,“你刚才的话,信息量太大了,我听着也有些混乱。野立竹、封先生、孩子、大火……这些碎片搅在一起,我一时难以理清头绪。”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姿态放松,卸去了上位者的威严,更像一个愿意倾听的朋友。“这样吧,” 他语气温和地提议,“我们就当是闲聊,放松些。我先说点我知道的,帮你捋一捋,也让我自己先消化一下,如何?”

 银兰双手紧紧捧着那杯温热的奶茶,汲取着杯壁传来的暖意,仿佛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她抬起泪眼,看着顾远温和而坚定的眼神,那眼神中没有鄙夷,没有逼迫,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理解和耐心的引导。她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顾远心中微定,第一步引导成功了。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扫过银兰,又瞥了一眼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的森特勒,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

 “你也知道,” 他指的是银兰,“你们‘毒蛇九子’,或者说拜火教左帐的核心成员,都来自左帐内部。赫红——无论她叫张红还是什么别的,都一样,她是你们的头领。” 他先点出一个银兰无比熟悉且认同的背景,建立共同认知的基础。

 “我记得很清楚,” 顾远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当年赫红,也就是张红,为了表达诚意,曾给过我一份你们左帐核心干部的详细名单。那份名单我后来仔细研究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银兰脸上,抛出了第一个关键性的疑问:“那份名单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来自迭剌部的。除了后来的金先生和他兄长,他们是吐六於部的人。再然后,就是你。”

 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你,银先生,汉名银兰,契丹名可森乎列。名单上明确写着,你是匹絜部的遗孤,代号银先生。”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银兰身上,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颠覆他认知的问题:

 “你刚才第一句话就说,你不姓银?你姓封?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眉头恰到好处地蹙起,充满了不解,“我一直以为,你的汉名银兰,是因为你母亲姓银?难道不是吗?你不姓银,此话怎讲?”

 顾远这番引导堪称精妙。他从银兰最熟悉、最无法反驳的左帐背景切入,用一份她心知肚明的真实名单作为证据,引出她身份认知上的巨大矛盾点。他没有直接质问“你到底是谁”,而是用“名单上这么写,但你却说不是,为什么?”这样的逻辑疑问,将压力巧妙地转移回去,迫使银兰不得不沿着这个“矛盾”去解释她的身世。同时,他提到“母亲姓银”这个看似合理的推测,又为银兰后面揭露“银”姓的屈辱来源埋下了伏笔。

 果然,顾远这沉稳而条理清晰的疑问,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银兰尘封记忆的闸门。车厢内压抑的气氛似乎因为有了一个明确的“问题”而略微松动。银兰捧着奶茶杯的手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要将积压多年的痛苦和屈辱随着这口气排出体外。她抬起泪眼,看向顾远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感激——感激他没有粗暴地追问苗疆之事,而是给了她一个从头梳理的起点。

 “顾帅……”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比之前平稳了一些,“您说得对。这……这确实要从我的身世,还有……我们左帐当初成立的根底说起。”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混乱的思绪。

 顾远适时地给予鼓励,他靠回软垫,端起茶杯,神态放松:“洗耳恭听。” 简单的三个字,传递出充分的耐心和倾听的意愿。

 银兰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车厢的木板,回到了那片充满血腥与绝望的草原。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入她手中的奶茶杯里。

 “我父亲……” 她的声音带着追忆的颤抖,“是匹絜部的一个千户长。他……他是个勇猛的战士,对族人很好。” 提起父亲,她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温暖光芒,但很快被更深的黑暗吞噬。“我娘……她不是契丹人,也不是天生的奴隶。她是被拐卖到草原的中原女子。她……她很美,也很聪明。她不甘心为奴,曾经逃跑过,成了流民……但……但命运弄人,她又被另一伙人掠走,最后……落到了我父亲手里。”

 银兰的声音充满了苦涩:“父亲……一开始大概也只是把她当作战利品。但娘她很不一样……她识文断字,懂得很多父亲不懂的道理,性情也温柔坚韧。渐渐地……父亲被她吸引,不再把她当奴隶看待,而是……而是真心宠爱她。后来,娘生下了我。我们一家……有过一段很短暂的平静日子。”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对那短暂幸福的怀念和痛惜。

 “在我十二岁那年……” 银兰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充满恨意,“父亲联合部族里一些同样不满的兄弟,发动了兵变。我们匹絜部当时的族长,是个只知贪图享乐、压榨族人的废物!父亲他们成功了,杀死了那个无能的族长,父亲……成为了匹絜部新的族长。”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哀伤和绝望:“但是,噩梦……也从此开始了。顾帅,您想必知道,那时候契丹八大部之间,暗流涌动。涅里大汗(遥辇氏末期,耶律洪和阿保机之前契丹的实际掌权者)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南侵中原,统一草原。而我们匹絜部,还有吐六於部,包括您的古日连部和羽陵部等,是主张与中原修好、和平共处的主和派。这……触怒了涅里和他麾下那些嗜血的主战派。”

 顾远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我知道。涅里为了铲除异己,巩固权力,暗中支持甚至挑唆主战派对主和派进行清洗。那场针对匹絜部和吐六於部的血腥屠杀……是契丹历史上抹不去的污点。” 阿爷那晚的讲述他永不能忘,阿爷的身影,他更是忘不了……

 “污点?” 银兰凄然一笑,泪水汹涌而出,“那岂止是污点!那是地狱!是魔鬼的盛宴!”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何大何部和伏弗郁部,这两个涅里的忠实走狗,带着他们的精锐骑兵,像蝗虫一样扑向了我们匹絜部!他们……他们根本就不是在打仗,是在屠杀!是虐杀!”

 惨烈的回忆让她浑身发抖,声音也破碎不堪:“父亲……他身先士卒,战死了……死在了保护族人的路上……娘……娘带着我,还有一群老弱妇孺想逃……但……被他们像围猎野兽一样堵住了……他们……他们执行了涅里的‘车轮律’!比车轮高的男人……全部被砍下头颅!老人被活活烧死!女人……女人……” 银兰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痛让她哽咽失声,身体蜷缩起来,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修罗场中。

 托娅早已泪流满面,紧紧捂住嘴,不忍再听。森特勒脸色煞白,拳头紧握,指节捏得发白。顾远眼中也满是沉重和愤怒,但他知道此刻不能打断,必须让银兰宣泄出来。

 银兰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我和娘……无法避免……我们被抓住了……像牲口一样被拖到了何大何部族长的面前……”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而恐惧,“那个族长……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但……但他身边,还有一个更恶毒、更该下十八层地狱的魔鬼!一个叫秦草儿的……汉人太监!”

 “秦草儿?” 顾远眉头一皱,这个名字他似乎在某个尘封的卷宗里见过,卷宗记载那是个唐王朝流窜来的,因为有计谋还懂中原很多事,被涅里看重,是涅里身边高层中一个阴险狡诈的谋士兼酷吏。

 “就是他!” 银兰的恨意瞬间找到了具体的宣泄口,声音都尖利起来,“那个阉人!他得知了我娘是前任族长最宠爱的女人……他……他为了讨好何大何族长,也为了满足他自己变态的欲望,竟然……竟然命令那些士兵,把我娘当作最卑贱、最低劣的奴隶来折磨!整整几天几夜啊!” 银兰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泣不成声,“他们……他们用尽了一切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残忍手段……娘她……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最后是活活痛死、屈辱死的!”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银兰压抑不住的呜咽和托娅低低的抽泣声。森特勒的眼中充满了愤怒的火焰。

 “这还不够……” 银兰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彻骨,“那个死太监……他还想继续……他当着奄奄一息的娘的面……狞笑着……说要……要在我娘面前……彻底摧毁我……就在……就在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