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纹理(第2页)
顾言的指尖没有离开那个微小的“疤”,而是开始沿着它周围极其细微的纹路移动。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阅读一张复杂的地图。“树受伤了,不会停。”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道理,“它顺着伤口的形状长,用新的木质一层层包裹它,挤压它,磨平它……最后,伤口的边缘,就变成了最硬的地方。”
念初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猛地想起了自己那块黄杨木!想起了爸爸刻下的完美骨架旁边,自己那些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刻痕!想起了昨夜他用砂纸一遍遍打磨那些刻痕边缘时,手腕的酸痛和汗水流进眼睛的刺痛!最后,那些歪斜的刻痕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融,呈现出温厚内敛的光泽……
“就像……就像我磨的那些刻痕?”念初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
顾言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
念初的心怦怦直跳!他看看爸爸手指下那个微小的、被树皮紧紧包裹的“疤”,又看看木墩上那道被爸爸一斧劈出的、深刻锐利的豁口!豁口深处,那新鲜暴露的木芯上,一圈圈清晰无比的年轮纹路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而那道劈开年轮的豁口边缘,木质纤维被强行撕裂,呈现出一种粗糙而充满力量的质感!
一个模糊却震撼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顶开了念初心头的迷雾!爸爸劈木,不是破坏,是打开!就像砂纸磨去他刻痕的毛刺,暴露出看到里面……看到这棵树曾经受过的伤,看到它如何包裹伤痕,看到它一圈圈生长的印记,看到那伤痕边缘被磨砺出的坚硬!
力量……是为了看见!是为了打开那层粗糙坚硬的外壳,触摸到里面生命的纹理!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模仿着爸爸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触碰上槐木墩子那粗糙皲裂的表皮。指尖传来粗粝、干燥、带着岁月风霜的触感。他学着爸爸,指尖沿着那些深深的裂痕移动,试图寻找那些被包裹起来的“疤”。
沈星晚安静地蹲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顾言沉静地引导着念初的手指,偶尔用指尖点出一个更隐蔽的“疤”,或者一片纹理走向奇特的地方。他的动作沉稳而耐心,没有丝毫急躁。念初则全神贯注,小脸上满是探索的认真和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刚才对斧子的那点畏惧早已烟消云散。
阳光温暖地洒在他们身上,洒在沉默的槐木墩子上。庭院里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念初偶尔发出的、带着惊喜的轻呼:“这里!爸爸,这里也有一个!好小!”“哎呀,这里的纹路是弯的!”
沈星晚的目光从父子俩专注的侧脸,移向那槐木墩子被劈开的豁口。新鲜的木质暴露在空气里,一圈圈紧密的年轮清晰可见,记录着这棵树经历过的风霜雨雪和阳光雨露。豁口边缘被斧刃强行撕裂的木纤维,粗粝、张扬,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自己窗台上那盆栀子花的花苞,感受着那坚实饱满的触感。花苞的底部,连接着纤细却柔韧的枝条,那枝条里,是否也流淌着包裹过无数微小伤痕的生命纹理?
她忽然理解了顾言那句“根,都稳了”更深一层的含义。稳,不仅仅是静止的根基深厚,更是像这槐木一样,能在伤痕处磨砺出坚硬,能在被打开后依然清晰地展现生命的年轮与脉络。是静默的守护,也是打开的力量。
就在这时,顾言收回了引导念初的手。他站起身,目光掠过木亭柱底那融入纹理的暖痕,又扫过庭院角落那株在晨光中舒展嫩叶的小银杏苗,最后,平静地落在沈星晚若有所思的脸上。
“去拿你的料子。”他对念初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念初正沉迷于探索树皮的秘密,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爸爸指的是什么!他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像两颗被擦亮的黑曜石。“嗯!”他用力应了一声,小身子像装了弹簧一样蹦起来,转身就朝客厅跑去,脚步快得带起一阵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