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花架的榫卯
顾言那句低沉笃定的“疤的盔甲,稳了”,如同最后的铆钉,深深嵌入念初小小的心版。庭院里,晨风温柔,槐木苦涩的清香、栀子花苞的清幽、还有阳光晒暖的木头味道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沉淀在呼吸里。念初捧着那块意义非凡的黄杨木料,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光滑圆融的刻痕边缘,只觉得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一路麻到心底。他看看槐木墩子上那道粗犷的豁口,又看看木亭柱底那温厚的暖痕,再看看爸爸摩挲亭柱补丁时沉静专注的侧脸——世界仿佛被重新擦亮,所有的“疤”都闪耀着一种内在的、坚硬的光芒。
沈星晚站在一旁,眼角的湿意早已被晨风拂去,只余下满心温软的暖流在无声流淌。她看着念初那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顾言沉默如山却又仿佛蕴藏着火山般欣慰的背影,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宁静与巨大的满足感充盈心间。这庭院,这晨光,这沉默流淌的温情与顿悟,比任何精心培育的花园都更让她感到生命的丰盈。
顾言终于收回了摩挲亭柱的手。他站起身,动作沉稳,高大的身影在木亭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厚重。他没有再看槐木墩子,也没有再对念初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走向庭院角落那堆工具和木料。仿佛刚才那场关于“疤的盔甲”的深刻领悟,只是晨光里一个自然而然发生的小插曲,如同露珠滑落草叶。
念初的兴奋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小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他抱着自己的黄杨木料,小跑着跟在爸爸后面,眼睛依旧亮晶晶的:“爸爸,那我这块木头……接下来做什么?” 他急于想实践自己刚刚领悟的“盔甲”力量。
顾言在一堆长短不一的木方前停下。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最终落在一捆约莫小指粗细、笔直坚韧的紫藤枝条上。这些枝条表皮光滑,带着紫褐色的光泽,是前些日子修剪藤架时特意留下的。他弯腰,从中抽出几根最笔直、韧性最好的,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枝条在他宽厚的掌中显得格外纤细。
他没有回答念初的问题,只是拿着那几根紫藤枝条,转身走向庭院另一侧,靠近客厅落地窗、阳光最充足的一块空地。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平整的青石板。
念初疑惑地眨眨眼,抱着木料亦步亦趋。沈星晚也跟了过来,带着温润的好奇,目光落在顾言手中的紫藤枝上。
顾言在空地上站定。他蹲下身,将那几根紫藤枝条并排放在青石板上,动作很轻。然后,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掌心向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从枝条的一端抚向另一端。他的指尖感受着紫藤表皮光滑微凉的触感,感受着枝条本身蕴含的柔韧弹力,眼神专注,仿佛在丈量着某种无形的尺度。
“沈星晚。”顾言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庭院的宁静。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下的紫藤枝条上。
“嗯?”沈星晚微微一怔,应了一声。
“窗边那盆栀子,”顾言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花苞太沉,枝条细,撑不住。”
沈星晚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看向客厅窗边小几上那盆自己带来的栀子花。青翠的叶片簇拥着几个硕大饱满、沉甸甸的花苞,纤细的枝条确实被压得微微弯曲,在晨光里显出几分柔弱。她刚才沉浸在庭院的氛围里,竟没注意到这点。一股细微的暖流瞬间涌上心头,他竟然……注意到了这个?还放在了心上?
“嗯……是有点沉。”她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顾言没再说话。他收回抚摸紫藤枝条的手,站起身,再次走向那堆木料。这一次,他目光扫过几块大小适中、纹理细腻的榉木板材,从中拣出两块约莫半尺宽、两尺长的厚板。板材颜色温润浅黄,木质坚硬,打磨得十分光滑。他拎着两块榉木板,回到放紫藤枝条的空地旁。
念初看着爸爸放下榉木板,又拿起那几根紫藤枝条,小脑袋瓜飞速转动。窗边的栀子花……枝条太细撑不住花苞……爸爸拿了木板和紫藤枝……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一个念头呼之欲出:“爸爸!你是要给沈阿姨的花做个架子吗?像亭子那样的?”
顾言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看念初,只是沉默地将一块榉木板平放在青石板上,然后拿起一根紫藤枝条,将它的一端,稳稳地抵在榉木板靠近边缘的一个点上。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稳稳地固定住那纤细的枝条,另一只手则拿起了一柄细长的木工锥。
锥尖闪烁着一点寒芒。
念初屏住了呼吸。他看到爸爸的目光沉静地落在紫藤枝条与榉木板接触的那个点上,眼神专注得如同要洞穿木质的纹理。然后,顾言握着木锥的手动了!
不是劈砍,不是蛮力。那是一种极其精准、带着旋转力道的刺入!锥尖稳稳地、缓慢地刺入坚硬光滑的榉木表面,发出细微而艰涩的“滋滋”声。木屑如同细小的雪花,从锥尖旋转挤压的缝隙中被推出来。
顾言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耐心和绝对的掌控。他的手腕稳如磐石,旋转的力道均匀而持续。锥尖一点一点深入榉木,留下一个边缘整齐、深邃的圆形孔洞。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锥尖与木材接触的地方,仿佛在聆听木头内部纤维被分开、被塑形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