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芽初萌(第2页)
穿皮靴的男人踱过来,说这山地早被开发商买下。阿梨突然起身,发间那截茶木簪子在风里打战。道夫瞧见她把碎茶芽拢进前襟,月白衫子被汁液染成青碧,像怀抱着整个被揉碎的春天。
当夜道夫蹲在自家后院,就着月光磨那柄开山锄。磨着磨着,眼前总晃着阿梨拾茶芽时颤抖的指尖。他想起白日在茶田拾到的半片茶苞,悄悄揣进怀里,此刻掏出来对着月亮瞧——露水凝在褶痕里,竟像谁的泪。
鸡叫头遍时,道夫摸黑往阿梨家茶园去。晨露打湿裤脚,他攥着开山锄的手沁出汗来。绕过界碑时,却见茶丛深处晃着盏风灯,藕荷色身影正在给残存的茶树系红布条。道夫躲在老樟树后,看阿梨用细麻绳把断枝接回主干,系的是双套结——这手法他再熟悉不过,去年山洪冲垮石堰,他就是这样把裂石重新捆扎的。
阿梨突然轻哼起采茶调,调子缠着夜雾往人心里钻。道夫听出这是瞎子阿婆年轻时爱唱的小曲,词里说的尽是茶树成精报恩的掌故。他望着阿梨发间那点茶木簪,忽然觉得那截老树枝活了过来,在月光下悄没声地抽新芽。
晨雾在断枝残叶间织出素缟,茶阿梨蹲在被掀翻的老茶树下,指尖抚过撕裂的树皮。露水顺着伤口往下淌,倒像老树在垂泪。她摸出怀里的细麻绳,就着天光给创口裹上腐殖土——这是瞎子阿婆教的续脉术,得用端午采的艾草灰拌三年陈的茶籽饼。
山道夫扛着开山锄转过山坳时,正瞧见阿梨踮脚往高处系红布条。靛青布条浸过枇杷叶汁,在风里招展如折翅的蝶。他数了数,统共二十三道,恰合阿梨家老茶树的年轮数。
"他们今早要量地。"道夫把锄头往地上一杵,铁器撞在青石板上溅起火星。阿梨腕子一抖,麻绳尾梢扫过眼睫,在颧骨处抽了道浅红。道夫瞧见她襟口露出的半截红绳,底下坠着个布缝的茶苞,针脚细密,必是熬了好几宿。
日头爬过茶尖时,西装革履的人果然来了。领头的手持罗盘,金丝镜框压得鼻梁发红,说是要测什么"风水龙脉"。阿梨攥着红布条退到界碑旁,见那人鞋底沾着半片碾碎的茶芽,汁液沁进小牛皮纹路里,倒像刺了朵青花。
道夫忽然往前跨了半步,恰挡住阿梨半边身子。他颈后新剃的发茬泛着青,混着汗珠子在阳光下晶亮。罗盘指针突然疯转,拿罗盘的哎哟一声,说这地界犯冲。阿梨低头瞧见道夫磨破的鞋帮里,露出半截染着茶渍的布袜——正是那日她遗落在茶田的。
午后起了山岚,湿气裹着硝石味往人骨头缝里钻。阿梨坐在门槛上拣茶青,瞎子阿婆教的"三拣四不拣"口诀念到第三遍,忽听见院墙外窸窣响动。竹篾筐里新采的茶芽上,不知何时多了把鲜蕨菜,根须上的泥还是湿的。
月牙儿爬过屋脊时,阿梨摸黑往道夫家茶园去。布鞋里垫着晒干的薄荷叶,走起路来沙沙响。绕过老樟树,却见道夫光着膀子在垒石堰,背上新结的痂让月光镀成银鳞。阿梨刚要退,忽见他脚边搁着个粗瓷碗,碗底沉着几片煮过的枇杷叶——正是治刀伤化脓的土方子。
"给你。"道夫转身时差点撞翻瓷碗,手里攥着块黢黑的物什。阿梨凑近才看清是雷管碎片,锋利的断口处还沾着茶汁。道夫说晨起在自家茶园拾到的,怕是那日炸山崩过来的。阿梨用帕子裹了揣进怀里,帕角绣的茶苞擦过他掌心,麻酥酥的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