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晨露未曦(第2页)
山道夫蹲在灶前添柴,火星子溅上手背也不觉。阿爷攥着烟杆咳嗽,咳声里夹着句"你爹来信了"。牛皮信封躺在香案上,封口处的火漆印裂成两半,露出里头机打的"自愿转让书"。道夫忽见阿爷烟杆头镶着的铜箍,纹路竟与祠堂匾额的"李"字如出一辙。
夜露沁凉时,阿梨摸出枕下的茶苞簪子。瞎子阿婆说这是她娘用百年茶树雕的,簪头裂缝里积着经年的茶垢。月光漏过窗纸,在土墙上映出蜿蜒的影,像极了阿爹临终前指着西山茶田的手势——那场山洪卷走了三十七丛老茶树,也吞没了采茶归来的双亲。
道夫在油灯下补白日刮破的布衫,针脚走势不自觉地模仿阿梨补鞋时的纹路。忽听得阿爷在里屋梦呓:"李家当年..."后半句被剧烈的咳嗽绞碎在夜风里。他摸出枕下偷藏的顶针,指环内侧刻着的"李"字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茶阿梨在樟木箱底翻出那张泛黄的《茶课图说》时,霉斑正沿着"雨前采撷"的插图蔓延。瞎子阿婆的杉木杖突然叩响门框,三急两缓,是催人避雨的旧约。阿梨指尖抚过书页间的茶干标本——那萎凋的银针茶芽,恰是七岁那年随阿爹初学制茶时封存的。
山道夫蹲在自家檐下补筛茶的竹匾,瞧见对门阿梨在晒霉书。风掠过书页掀起一角,露出扉页的"茶氏女史惠存"——他认得那字迹,五年前茶先生还在世时,常帮村里人代写春联。道夫的篾刀忽地偏了半寸,在食指拉出道血痕,洇湿了正在修补的"早春雀舌"包装纸。
暴雨将至的闷热里,阿梨解开阿娘留下的靛蓝布帕。帕角绣的茶娘采青图已褪成雾青色,裹着的银镯却亮得瘆人。瞎子阿婆的杖头突然点在银镯内侧:"这刻的是李家茶园的界碑纹。"阿梨就着天光细看,镯内凹凸处果然藏着形刻痕,与祠堂残碑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道夫冒雨送来的艾草捆搁在门边时,阿梨正用苇秆笔描摹银镯纹路。雨水顺着草叶滴在砚台里,将松烟墨染出青碧色。她忽觉腕上一凉,抬头见道夫握着半截断镯——原是描纹时太过入神,竟不察银镯从案头滚落。
"对不住..."道夫喉结滚动,掌心躺着那截断镯。裂口处泛着陈年的氧化黑斑,像道永不愈合的旧伤。阿梨瞥见他虎口处新结的痂,形状竟与银镯断裂处严丝合缝。瞎子阿婆的杉木杖忽地敲打地面:"残镯盛无根水,可治钻心虫。"
夜雨滂沱时,阿梨蜷在竹榻上听瓦当承雨。瞎子阿婆摸出箱底的桐油伞,伞骨用的是老茶树枝,伞面补丁叠着补丁。老人灰白的瞳孔映着跃动的灯焰:"那年山洪,你阿娘攥着这伞跌进茶沟..."话音被惊雷劈碎,阿梨腕间的断镯突然滚烫,像要熔进骨血里。
道夫在油灯下修补断镯。阿爷的烟袋锅在墙角明明灭灭,忽然迸出句:"当年李家的茶娘..."后半句溺在剧烈的咳嗽里。道夫捏着银镯的手指蓦地收紧,镯内刻痕硌着掌心,竟与祠堂匾额后的密匣锁孔纹路相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