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痕茧语

晨雾漫过晾衣绳时，茶阿梨踮脚取下泛潮的粗布衫。瞎子阿婆的杉木杖尖正点在檐下第三根竹节处，那儿悬着的破苇笠突然簌簌落灰——笠沿系着的褪色青绳，纹路竟与道夫昨夜拾到的烟杆铜嘴暗合。老人翕动鼻翼：\"石桥墩缝里卡着东西。\"

 山道夫踩着露水往学堂去时，裤脚扫过沾满茶露的狼尾草。溪畔捣衣石上搁着半块野菊饼，焦边镶着新采的木樨芽——定是阿梨偷塞的。他蹲身浣洗染着茶渍的布帕，忽见水底沉着枚玉化的茶虫茧，茧壳纹路恰似阿梨家西墙霉斑的走势。

 学堂窗纸漏进的晨光里，阿梨正临摹《茶经》里的古法揉青图。道夫忽然推过半块油纸裹的茶米糕，新焙的茉莉香混着崖蜜甜，咬开竟藏着片陈年契约残角——纸质与她那日从井台青石板下掘出的如出一辙。抬眼见他虎口结痂处沾着竹篾碎屑，裂痕走势暗合茶米糕的纹路。

 \"你阿婆的杉木杖…\"道夫话音未落，山腰传来柴油机突突的轰鸣。阿梨腕间银镯撞上砚台边沿，溅起的茶露在《茶课图说》洇出\"归\"字残痕。窗外掠过金丝眼镜的反光，开发商正指着西坡老茶树比划，牛皮靴底碾碎廊下晒着的陈年茶垢。

 散学时暮色爬上晾茶架的竹篾间隙，阿梨收拾笔墨，见道夫在《茶经》扉页画了丛并蒂茶茧。根须纠缠处藏着枚顶针，正是她前日遗落在溪畔的旧物。瞎子阿婆倚着门框轻嗅山风，灰白发丝间的红绳突然绷紧：\"祠堂供桌下有二十年前的山洪泥…\"

 道夫摸黑撬开松动青砖，陈年淤泥里沉着半截烟杆。铜嘴处镶的纹路，竟与阿梨家破苇笠的系绳同源。油灯下辨出杆身刻着的\"李\"字，裂隙间还黏着靛蓝丝线——与她娘嫁衣的绣线如出一辙。阿爷的咳嗽混着夜雨传来：\"你爹离家那夜…\"后半句溺在檐漏声中。

 暴雨骤临时两人蜷在老茶房烘艾草。瞎子阿婆从樟木箱底抽出靛蓝布帕，帕角茶娘采青图的绣线已泛黄至透明。\"这帕子浸过你爹的血茶。\"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点在霉斑处，雨痕蜿蜒如婴孩蜷缩的指节。道夫忽然掏出油纸包，新焙茶饼镶着野菊瓣，咬开竟是阿梨清晨埋在老茶树下的烟荷包灰。

 夜雨浸透窗棂纸时，阿梨发现道夫补蓑衣用的竹篾，走势竟与她袖口脱线的针脚暗合。瞎子阿婆的杉木杖突然点在门框裂痕：\"这缝是你周岁抓周时撞的。\"道夫蹲身填补时，掌心血痂蹭上青竹片，暗红在蓑衣内侧洇出北斗残痕。

 晨起采茶露最重那刻，阿梨见西坡老茶树新抽的芽尖全蔫了。断茬处凝着琥珀色浆液，指腹轻触竟与道夫掌纹的温度相契。工头正带人在山腰丈量土地，惊飞梁间试翅的雏燕，落羽飘进道夫晨起偷塞在她篓底的油纸包。

 暴雨连下五昼夜，老茶房梁柱渗出蜿蜒水痕。道夫冒雨送来新编的茶篓，篾条间隙的编织纹路，与她补衫的针脚严丝合缝。瞎子阿婆摩挲着墙皮霉斑：\"这痕里藏着你娘怀你时哼的采茶谣。\"阿梨贴耳细听，雨打瓦当的节奏里，确有段破碎的《揉青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