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檐漏针(第2页)
散学钟声里推土机轰鸣。道夫冲向晒茶架护住最后三匾秋茶,铁铲掀起的泥浪扑了他满背。阿梨用旧帕蘸溪水替他擦颈,帕角补丁忽被荆棘勾脱——正是去岁惊蛰他补的针脚。
暴雨连下七昼夜,老茶房霉斑爬满东墙。道夫擎着油灯补漏,火光忽照亮梁檩刻痕——是光绪年间的茶山界标。瞎子婆婆耳贴墙砖:“这缝里有契约响动。”
祠堂供桌下寻得半卷族谱。泛黄纸页虫蛀成网,啮痕竟与西坡老茶树瘤纹相合。道夫爹的吼声混着雷声撞门:“签了合同,中秋就接你走!”少年突然掀翻供桌,空心桌腿裂处飞出雪片似的残契,每张背面都洇着茶渍写的“守”字。
油灯将尽时,阿梨在墙角寻到生锈铁盒。盒内靛蓝裹脚布里缠着把钥匙,匙身忍冬纹与她银镯同工。道夫染血的手突然覆住她执钥的手:“等过了中秋……”檐外残钟自鸣,声浪惊飞满山茶雀,翅尖扫落晨雾如纱。
晨雾凝在晾茶绳上,坠得麻绳弯成弓。茶阿梨拨转晒匾的手忽顿住——瞎子婆婆的杉木杖尖正点着青石阶新裂的缝,那缝里嵌着半粒生锈的茶籽钉。
道夫踩着湿狼尾草来时,裤脚沾着推土机碾出的蓝油泥。油纸包里的霜菊饼裂了缝,崖蜜从焦边渗出来,混着他虎口新伤的血丝。“祠堂东墙……”少年喉结滚动如困兽,“昨夜叫人泼了红漆。”
阿梨指尖触到饼屑时,篱笆外突响铁器刮擦声。开发商丈量员正扯皮尺圈老井,红布界桩钉在井台青苔上,那苔痕拼着“李”字——恰是阿梨娘的姓氏。瞎子婆婆的艾草结突然散落,七根草茎在泥地蠕成“逃”字,又被道夫脚底碾碎。
上学路绕到后山坳。阿梨数着道夫草鞋在泥里印的痕,数到五十四步时,少年忽蹲身抠起块带青苔的砖——是祠堂飞檐的瓦当残片,背面黏着半张契约,纸缘蛀洞像被茶虫咬出的地图。
暴雨砸穿灶房屋顶时,道夫扛着毛竹来换梁。新篾劈开青皮,苦香混着铁锈味漫开。“爹指信说明日到。”少年削竹的手抖了抖,篾刀在掌心拉出血线,“带我去广府的车票……都买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