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该凌

第12章 契影

晨雾锁着老井台,铁桶撞上井壁的闷响惊飞茶雀。茶阿梨攥紧汲水的麻绳,瞎子婆婆的杉木杖尖忽点向青苔——昨夜开发商钉的红漆界桩下,竟洇出暗红水痕,蜿蜒如二十年前山洪冲垮的茶埂。

 道夫踩着柴油味的泥浆冲进院门时,油纸包里的霜菊饼碎成渣。“推土机……推土机碾了祠堂门槛!”少年喉结滚动如困兽,掌心摊开半截断锄——刃口黏着带血的牛皮鞋碎片。

 篱笆外突响金属摩擦声。丈量员用红漆在井台圈出“拆”字,皮尺缠住阿梨晾茶的竹竿。“这井归开发区了!”工头靴底碾着青苔拼的“李”字,苔汁混着红漆漫成血泊。道夫突然抡起柴刀砍向界桩,木屑飞溅中,桩底露出光绪年的界碑一角。

 暴雨毫无征兆砸下。阿梨拽道夫避雨时,腕间银镯撞上井沿。忍冬花纹在青石烙出光痕,竟与碑文残缺处严丝合缝。瞎子婆婆的艾草结在雨中散开,草茎随水流聚成“酉时”二字——正是当年道夫娘坠井的时辰。

 雨水从灶房屋顶豁口灌入,浇得柴堆嘶嘶冒烟。道夫踩着水洼支梯补瓦,新劈的竹篾割破虎口,血滴在积水里凝成茶虫状。“爹的火车今夜到站。”少年声音混着雨声发颤,“他雇了卡车……要运走祠堂雕花门。”

 阿梨添柴的手一抖,火星溅上道夫后颈。少年吃痛转身,草绳护符突然绷断——靛蓝丝线落进灶灰,遇火竟燃出“守”字焰形。瞎子婆婆耳贴渗水的西墙:“这缝里有女人哭,是你娘生你时疼的。”

 道夫颈间铜钱滑出,钱孔茶芽已抽出三片叶。叶脉在火光里投到墙上,交织成茶园度假村泳池的蓝图。阿梨忽从灶灰扒出半块残碑,碑底沾着干涸的血迹——血迹拓在蓝图正中央,恰是祠堂地基的位置。

 暴雨泡塌晒茶架时,全村狗吠撕破雨幕。道夫爹的吼声撞进院门:“签了合同,祠堂木料够换城里半套房!”男人牛皮靴踹翻晾茶匾,新采的秋茶混入泥浆。

 阿梨突然扑向井台。银镯狠磕青石三下,井底骤然浮起光绪契约的虚影。工头惊退中踩塌井沿,青石裂处涌出褐红锈水——水中竟游动着当年签约人的指印!道夫染血的手拽过父亲:“您看!”

 水影里浮现光绪廿年秋景:道夫曾祖父跪在井台,咬破指肚按向契纸。血珠渗入青石纹路,竟与道夫爹掌心的合同签名重合。开发商在雨中举着扩音器喊话:“阻挠施工,当心吃牢饭!”

 道夫突然夺过父亲怀里的雕花门残件。木料砸向井台刹那,契约水影暴涨如幕——血指印化作绳索缠住推土机履带,锈水漫过之处,满地红漆“拆”字褪成“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