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该凌

第22章 甑底春(第2页)

 阿梨突然解下头巾系上界碑。靛蓝布浸了雨水,显出当年道夫娘用茶汁写的“山界”。她转身抄起移苗铲,铲柄奶渍在朝阳下泛着油光:“毒种苗在这头——”铲尖划开湿土,露出底下埋的腐烂茶种袋,袋口商标正是姨太家族的徽章。

 道夫端起饭甑走向茶畦。新蒸的茶麦糕热气蒸腾,铁皮甑内壁的台秤刻痕映在泥地上,竟与合同附件的地契图重合。他掰开麦糕塞进年轻人手里:“尝尝,你家祖姑太太调的方。”

 年轻人咬了口突然干呕,糕里半块银元硌得他牙出血。血滴在合同上,光绪地契副本的墨迹竟开始游动,渐渐显出新条款:“...若乙方呕血,则契约作废...”。

 瞎子婆婆的盲杖猛击界碑。碑底轰然翻出婚书真本,男方署名沾了呕出的血,正丝丝化入春雨。

 毒泉眼咕嘟冒出新泡。道夫将饭甑浸入泉中,铁皮底遇水浮起密密麻麻的忍冬纹——全是娘亲当年拿缝衣针刻的解毒方。阿梨腕间的黄水疤突然开裂,脓血滴进饭甑,在铁纹上嗞嗞游走。

 泉水渐清时,饭甑底现出个“春”字。那字由万千针痕拼成,在晨光里晃动着暖意。道夫捞出饭甑,甑底粘着颗茶种,嫩芽已顶破种皮。

 拖拉机不知何时熄了火。年轻人盯着界碑上飘动的蓝头巾,那靛布吸饱了春雨,沉沉垂成面旗。他裤袋里的合同正被脓血浸透,纸浆里游出几只带金纹的春蛾。

 阿梨蹲身插下新茶苗。移苗铲柄的奶渍混着雨水流进土缝,苗根处的泥土突然拱动,钻出条油亮的茶蚕。蚕身金纹恰与合同里飞出的春蛾同脉。

 瞎子婆婆摸到泉眼捧水喝。她喉头滚动时,道夫看见婆婆颈侧浮出忍冬纹,与阿梨肩胛的胎记拼成完整图腾。

 雨停了,饭甑里残余的糕香漫过茶畦。道夫将破铁甑搁回灶上,裂缝处粘着的新茶种,正顶出第二片嫩芽。

 清明后第七日,灶膛积了层薄灰。道夫蹲着掏灰洞,指尖触到块硬物——是娘亲当年烙饼用的铁鏊子,背面忍冬纹里还嵌着半粒麦壳。阿梨正用新棕叶补蒸屉布,竹针穿过叶脉时带起陈米香。

 “灰里埋着春。”瞎子婆婆突然递来陶罐。罐底沉着去年霜打的茶果,混着毒泉眼新清的淤泥。道夫和泥补灶壁裂缝,湿泥突然挤出团油纸包。纸面“沪上广生堂”的蓝字已晕开,里头是干瘪的当归须。

 晒场西头传来夯地声。开发商姨太的表侄开着压路机,钢轮碾过新插的界竹。瞎子婆婆的盲杖猛地顿地:“光绪年他们运鸦片的铁轱辘,也是这般响。”

 压路机突突碾到灶棚前。表侄甩下卷蓝图:“建茶疗会所!”图纸角落小字写着“原毒泉眼改建温泉池”。阿梨瞥见蓝图背面的血指印——印痕间藏着道夫娘当年写的“赎”字残迹。

 道夫突然将铁鏊子摁进湿泥。鏊背忍冬纹遇水显形,纹路竟与蓝图上温泉池的弧线重合。表侄裤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是姨太生前最爱的西洋小调。铃声荡过时,灶壁补缝的湿泥簌簌掉落,露出里面埋的半截银镯——正是娘亲腕上被割断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