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茶甑云(第2页)

 山道传来轮胎空转的嘶吼。药厂代表的越野车陷在毒泉下游，车轮碾爆的毒藤浆果渗进泥土，将新清的泉眼染出缕缕绿丝。男人踹开车门，铝箔包砸中杉木秧马：“签！这包解药粉买断茶脉！”道夫抓把湿茶末撒去，粉末遇铝箔结块，显出姨太祖母的西洋签名。阿梨肩胛淡去的忍冬纹骤然发烫，纹路里沁出的清液滴落，签名竟化开成光绪年的烟膏印花。

 暴雨砸得铝箔包迸裂。绿粉混着泥水漫向茶畦，嫩叶卷边处钻出骷髅状毒菇。道夫反手抡起药杵砸菇，铁杵头奶渍遇雨汽发亮，光晕里浮出当年娘亲佝偻灶台的剪影——女人正用缝衣针在铁鏊背面刻方程式，锁骨下的忍冬胎记渗着血珠，与阿梨肩纹在雨幕里叠成双影。

 瞎子婆婆的盲杖忽地戳进药杵裂缝。杖尖带出半片银镯，镯身方程式的缺角爬满晶亮菌丝。道夫将银镯卡进秧马轴心，菌丝突如活蛇游向越野车，顺着排气管钻入油箱。药厂代表举针筒扎向茶甑，针尖将触杉木时，阿梨腕间新生的皮肉裂开，清血飙射如箭灌入针管。药剂遇血沸腾，汽雾凝出山青松佝偻的虚影：男人正用烟膏涂改界碑上的“山”字。越野车猛冲时轮轴绞断毒藤，藤蔓反缠住男人脚踝，钢刺扎进鳄鱼皮鞋。

 道夫撬开药杵柄。铁芯里嵌着的补甑搪瓷片，“火净孽”三字灼如炭红。瓷片脱手掷向挡风玻璃，炸裂处飞溅的碎渣里裹着半颗金牙。男人突觉双乳胀痛，西装前襟湿透处钻出钢翅蚕王，蚕王振翅扑向茶甑，钢喙咬穿杉木盖。蒸腾的菌丝裹着白汽喷涌，在晨光里绣出完整的解毒方程。瞎子婆婆的盲杖尖挑起灶灰撒去，灰粒遇汽凝成光绪年的试药契——甲方署名正被蚕王钢翅绞成纸屑。

 阿梨解下蒸屉布浸入毒泉。浸透绿液的棕布沉如铁砣，她腰肢旋如茶枝，湿布甩上引擎盖，“滋啦”烙出山青松血写的“赎”字。药厂代表掐颈干呕，秽物里滚出僵死的钢翅蚕尸，蚕腹纹路与解毒方程同脉。道夫抠出秧马轴心的生锈滚珠，连同金牙埋进灶膛热灰。灰堆里忽爆脆响，一株茶苗顶着滚珠破灰而出——珠孔里钻出的银根，竟连着娘亲当年被割断的银镯绳。

 晨光刺透水雾时，菌丝已覆满越野车顶。男人倒车窜出泥坑，崩断的排气管挂着缕棕蓑丝。道夫揭开茶甑，菌丝在蒸汽里吞尽契约残渣，甑底新蒸的茶饼裂开十字纹，缝里钻出带奶香的茶芽。阿梨腕间疤痕尽褪如初生，她掰开茶饼递半块给道夫，饼心嵌着那枚滚珠，“广生堂”字迹被茶油沁润，在菌丝缠绕间泛着暖黄的光。毒泉眼咕嘟翻起清波，水底沉着半张试药契，纸浆里菌丝正绣出满山茶苗的新经络。

 立夏第三场雨落下来时，道夫在秧马轱辘缝里抠出坨硬泥。雨水泡软泥团，里头裹着光绪年的紫砂壶嘴，壶口残留的茶垢结成了晶。阿梨抽了根棕蓑衣的粗丝，蘸着毒泉新涌的清水擦壶嘴，茶垢剥落处显出道刻痕——正是当年道夫娘用缝衣针划的“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