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奏对(下)(第2页)
"满腹经纶"暗指杨继盛只有书本之见,不通实务;"年轻气盛"暗示其乳臭未干,不懂朝堂运转的潜规则;而"不敢妄议"四字更是毒辣,一个御史敢弹劾当朝首辅,首辅却称不敢妄议御史,这对比何其讽刺?
纱幔无风自动,嘉靖的身影忽然转向徐阶:"徐卿以为呢?"
徐阶的青色官袍纹丝不动,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臣以为,杨继盛忠心可鉴,只是..."他恰到好处地顿了顿,"方式欠妥。"
如何应对领导钓鱼式提问?当被要求评价同事时,请用"忠心但欠妥"这类万能句式。
"严阁老倒是个明事理的。"嘉靖的声音忽然贴近了几分,素白纱幔上投下的影子骤然放大,"杨继盛该如何处置?"
精舍内霎时死寂,连更漏滴水声都清晰可闻。
严嵩的双眼微微眯起,紫竹杖在地上划出半圆:"臣不甚了解其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陈恪,"但听闻陈学士与杨继盛十分交好。杨继盛此次返京,不少人看见陈学士提酒拜访,在京城传为一段佳话。"
严嵩这招暗打机锋,既不直接回答如何处置杨继盛,又把烫手山芋抛给陈恪。
那些酒坛是真的,拜访是真的,交情也是真的,但经此一说,寻常聚会就成了此次弹劾事件有"预谋"的证据。
嘉靖的身影在纱幔后忽远忽近,声音像是从云端飘落:"陈卿,你听到了?严阁老问你呢。"
陈恪深吸一口气,前世作为键盘侠,他最擅长的就是辩论。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无法否认的事实指控》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被迫承认不利事实时,请用更高层面的价值判断转移焦点”。
"回陛下,"陈恪的声音清朗如玉磬相击,"杨椒山确是臣同科好友,也确实曾经相聚。"他直视纱幔后的影子,"但臣以为,杨继盛有失偏颇,用词颇为不当。严阁老劳苦功高,即便底下人犯下些许过错,也断和严阁老无关。"
徐阶坐山观虎斗,尽管他不想支持陈恪,也不得不赞叹陈恪的应对堪称完美。
既承认与杨继盛的交情(无法否认的事实),又否定其弹劾方式(保全自身立场);表面夸严嵩"劳苦功高",实则暗示首辅对下属贪腐失察,约束力不够(埋下反击伏笔)。更妙的是"些许过错"四字——将二十四条大罪轻描淡写为些许过错,既说确有其事,又给整件事情留下转圜空间。
精舍内,那素白纱幔后的身影神秘莫测。
嘉靖的声音从纱幔后飘来,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吕芳,陈卿说'些许过错',你说呢?"
吕芳雪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抖了抖,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
他太明白此刻的危险,无论偏向哪一方,都可能猜错圣意,更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老太监的膝盖在金砖上碾出湿痕,额头却始终紧贴地面。
"回主子爷,"吕芳的声音像块浸了油的棉絮,软中带韧,"老奴以为,圣明无过于主子。"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跪伏的三人,"两位阁老为国事日夜操劳,陈学士献三市分立、漕粮改银,充实国库,九边无兵患已久,正是主子爷的圣明领导。"
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吕芳这老狐狸,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把功劳全推给了嘉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