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邪物
颜浣月双目覆着裴暄之温凉的手。
她只凭着听取寒潭边沿玉树冰花在风中喑喑簌簌之声分辨方向。
一手提刀,一手掐诀,似一柄淬冰之刃直直杀过一片广袤的玉树冰花林。
她未曾看到的身后,拖着无数在寒烟中张牙舞爪金雾,像一簇划过清冷霜天的金色尾焰。
散乱的长发不复平日温软柔和,此时像是也克制不住地露出锋芒,如同纤细凝长的砂丝,携着冷风翻飞而上,飞抽在裴暄之的下颌。
细细麻麻的疼,若她御剑再快一些,恐怕这些发丝顷刻便可令人皮开肉绽。
渡过寒潭后,双眼上的手挪开,颜浣月直冲向一开始那座小院的方向。
他们与那魅妖并无深怨,那魅妖道行高深,不好对付,若是能赶在界灵别彻底移位之前冲出这里,那是最好的。
身后之人一直在咳嗽,她也顾不得许多,指尖法诀调动浑身灵力,不断提高速度。
天上风雷逐渐平息,她的心也提得越来越高。
眼见那处小院就在眼前,眨眼之间,却消失殆尽,成了一片翻卷着白色巨浪的漆黑深渊。
浓重的水汽随风飞扑而来,充斥着鼻腔,令人几近窒息。
那魅妖拿到界灵后立即改换出入口的阵法,似乎并无轻易放人出去的想法。
裴暄之倚在她背上,被扑面而来的水汽扼得呼吸深重,咳得更加厉害,却震得她渐渐沉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现在可以暂时空闲下来关心自己的道侣了。
她御剑向后撤出一段距离,取了一颗丹丸抬手向后递去,裴暄之揉了揉沾上水雾的长睫,薄唇微启,将她指间的丹丸衔入口中。
被狂遛了一路的金雾们带着惊掠长风的兴奋快意在空中张牙舞爪,攀着微弱的风丝,试图再像方才一般玩耍一遍。
方才那处寒潭很适合它们游乐,那底下似乎有更吸引它们的东西。
可是裴暄之只是安安静静地吃药,一点儿跟从它们意愿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其中几道金雾钻进颜浣月的衣袖中,盘在她腕上讨好似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微微向后拽了拽她,又有一众金雾围上来争先恐后地指着寒潭的方向。
金雾弄得长剑微微震荡,颜浣月以为他心里害怕,便握住袖中凉丝丝的雾气,说道:“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裴暄之唇角噙着凉风,动了极大的克制之心,那些金雾才悉悉索索、恋恋不舍地爬回他背后。
它们只有本能,只有欲念,为了想要的可以不顾一切,所以,克制,是他时时刻刻都在做的事。
“这种东西被修士称为神魂雾气,在我魅妖一族中,被唤作生身迷障,迷障万千姿态,惑人亦困己,欲念越深,它长得越快,没想到,你一个半血魅妖,看起来冷冷清清,病气未褪,竟比寻常魅妖的迷障更加深重可怖。”
“一身病骨生出这般强盛的迷障,是人血的缘故,还是妖血的缘故?这样还能控制得住它们,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裴暄之低声说道:“喜欢点评他人的外貌,可不是个好习惯。”
“是吗?怪我多嘴说了真话,你这般知礼,看来你自小的家教应当不错。”
一片黑纱缓缓垂落,凌于深渊之上。
穿着一身黑色衣裙,以黑纱遮面的女子平视着他们一人。
她露在黑纱外的肌肤似珍珠一般莹白润泽,一双眼眸无情却多情,似荡漾春水,似寒山冰溪。
她的眼睛极其出彩,眼尾微微上挑,泛着浅浅的粉白,似乎只要她愿意,只需一眼,便可令人心甘情愿溺死其中。
这双眼睛在某些瞬间有些熟悉。
颜浣月怀疑魅妖是不是都会有这么一双类似的眼睛,才好让人放下戒备,才好诱人心乱神迷。
那女子并不理会在风中飞荡的衣袖,只是望着颜浣月,含笑说道:“跑得好快,是在躲我吗?”
她的声音很温软,带着点儿慢腔细调的从容柔腻,轻轻柔柔,像夏夜依偎在鬓边的微风。
颜浣月御剑退出老远,问道:“云琅......界灵被你所取,你杀了云若良?”
女子笑道:“那小子啊,跑得够快,在看到我在界灵旁就趁我还未拿走界灵时跑了,你看看,人若是识时务,能多活许多年啊。”
颜浣月紧紧挡在裴暄之身前,扬声说道:“阁下所言极是,我与我夫君也只是被他设计到此,我们与阁下无冤无仇,也没有争夺界灵之心,望阁下行个方便,放我们离去,我们不盛感激。”
那女子负手看着她,声音柔软,笑得却甚是张扬,“若说放了你们也可以,只是你的小夫君很不乖,随手拿了这里的东西,你让他交出来,我就放你们走。”
颜浣月一边盯着那女子,一边微微侧首,问道:“你拿了什么?”
裴暄之沉默了片刻,坦诚地说道:“那具浮尸。”
他拿走一具尸体的事让颜浣月有些心惊,可是想到方才寒烟之中浮尸的脸,不禁说道:
“我就说那具浮尸看着奇怪,你带走他,一定有什么缘故,是吗?”
裴暄之轻轻“嗯”了一声,隐去了数十年这个数,只道:
“我被鬼蛾席卷跌在那座道观前,为避鬼蛾进了道观,观里的对面像吸走了我几年寿数,我怕你担心,就没有告诉你,我的寿数通过阵法聚到玉棺之中,我只是拿回了我的寿数。”
那具浮尸果然有问题,若不是遇到此妖拦路,他恐怕会一直瞒着她,怪不得他从那座小道观出来时那般面如薄纸。
他拢共那一条纤薄的小命,她置换了心契,耗费了心头血,才有些指望。
倒扣他几天寿数都算是在她用心血浇灌的田地里偷粮,竟然莫名其妙被吸走了几年寿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