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窑火余烬

 雨后的青昌,空气里那股子湿润泥土混合着窑火余烬的气息非但没有被稀释,反而更加浓郁粘稠,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卡/卡¨暁¨税¨罔? +追¢罪^薪*蟑-劫- 

 天光是一种病恹恹的灰白,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两旁沉默的黑瓦白墙,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 

 黑色公务车碾过积水的路面,发出沉闷的哗啦声,驶离了古窑镇派出所所在的相对规整的老街,拐向西头。 

 道路变得狭窄崎岖,两旁的建筑也愈发低矮破败。 

 青砖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土坯,不少房屋的门窗都用木板钉死,黑洞洞的窗口像被挖去了眼珠。 

 墙根下,湿漉漉的青苔肆无忌惮地蔓延,绿得发黑。 

 越往西走,空气中那股特殊的“窑火味”就越发清晰——不是温暖的炉火气息,而是一种混合了焦炭、矿物粉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 

 仿佛陈年灰烬被水浸泡后散发的、带着点金属腥气的味道。 

 车轮最终在一道锈迹斑斑、歪斜的铁栅门前停下。 

 铁门虚掩着,挂着一把早己锈死的破锁,被雨水冲刷得湿淋淋的。 

 透过铁栅的缝隙望进去,里面是一片被高大荒草吞噬的破败院落。 

 几棵枯死的歪脖子树,枝桠狰狞地刺向灰白的天空。 

 院落的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用红砖垒砌的拱形建筑轮廓,如同一个蛰伏在荒草深处的、沉默的巨兽脊背。 

 周氏老窑。 

 雷震率先推门下车,沉重的军靴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噗嗤”一声闷响。 

 他警惕地扫视着西周。荒草萋萋,高及人腰,在雨后湿重的空气里纹丝不动,死寂得可怕。只有远处不知名的鸟雀发出几声短促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他几步走到那锈死的铁锁前,大手抓住冰冷的铁链,手臂肌肉贲起,猛地发力! 

 “嘎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那早己腐朽的铁链应声而断,带着一蓬红褐色的锈屑掉落在泥水里。 

 陈墨随后下车,旧搪瓷缸子稳稳地端在手里。 

 他站在铁门外,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被遗忘的废墟。 

 风从荒草深处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尘埃、霉菌混合的气息,扑在脸上。 

 那巨大的窑炉拱顶沉默地矗立着,砖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枯黄的杂草,在风中无力地摇晃。 

 一种深沉的、混合着血腥与绝望的压抑感,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从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出来,无声地包裹着每一个靠近它的人。 

 苏瑾拎着她的银色箱子,面无表情地跟了上来,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在灰白的天光下反射着冷光。 

 方哲随后,他紧了紧藏青色夹克的领口,眉头微蹙,显然也感受到了这里令人不适的氛围。 

 林风最后一个钻出来,兜帽拉得很低,抱着他的笔记本包,警惕地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窑口,下意识地往方哲身边靠了靠。 

 “就是这儿了。”周大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开着一辆警用吉普跟了过来,脸色比昨天更加疲惫, 

 “二十年了,除了偶尔有些胆大的野猫野狗钻进去,基本没人靠近。周永福…那孩子,也就每年他爹娘忌日前后,会过来烧点纸,待上一会儿。” 

 “周永福人呢?”方哲问道,目光在荒草中搜寻。 

 “刚打过电话,应该快到了。`墈^书′君, +芜.错?内,容?”周大勇话音刚落,一阵轻微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一辆破旧得几乎要散架的电动三轮车,歪歪扭扭地从泥泞的小路尽头驶来,停在不远处。 

 一个穿着沾满泥点和白色釉料污渍的深蓝色工装、身形佝偻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凌乱,胡子拉碴,一张脸像是被风霜和苦难揉搓过无数遍,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而呆滞,缺乏焦点。 

 他动作有些迟缓,像是关节生了锈,慢慢地朝这边挪过来。 

 “永福!”周大勇喊了一声,迎上去几步,“中央来的领导,想问问你家老窑的事。” 

 周永福走到近前,脚步停下。他似乎根本没听见周大勇的话,那双浑浊的眼睛先是茫然地扫过陈墨等人, 

 目光在雷震高大的身躯和苏瑾冰冷的银箱上短暂停留了一下,随即就死死地钉在了那扇被雷震强行打开的铁栅门上。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声,像是生了锈的门轴在转动。 

 一股浓烈的、劣质白酒的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混杂着汗味和一种类似窑土粉尘的味道。 

 “周永福同志?”方哲脸上习惯性地浮起温和的笑容,上前一步,声音放得平缓清晰, 

 “我们是公安部特案组的。想了解一下,关于那个拍卖会上出现的、署名是你父亲周云山大师的瓷瓶……” 

 “瓶…瓶子…”周永福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覆盖。 

 他用力地摇头,动作幅度很大,像是要把什么可怕的东西甩出去,“不…不知道…俺爹…俺爹的东西…早没了…烧了…都烧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语无伦次。 

 “那件瓷瓶,据说是从你父亲的遗物里发现的?”方哲耐心地引导,试图从他的混乱中捕捉信息。 

 “遗物?”周永福的眼神更加迷茫,他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沾满泥污和白色釉料的手,指向那破败的窑炉, 

 “都…都在里面…烧窑…火大…啥…啥都没了…”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浑浊的眼里涌上水光,声音带着哭腔, 

 “火…好大的火…血…都是血…” 他抱着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