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窑火余烬(第2页)
苏瑾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探针，冷冷地扫过周永福沾满釉料污渍的袖口和指甲缝隙。
那白色釉料很新，尚未完全干透，与窑炉砖墙上经年累月的积尘形成鲜明对比。
雷震的眉头紧紧皱起，看着眼前这个语无伦次、浑身散发着酒气和痛苦气息的男人，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审视和警惕。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侧移，不着痕迹地封住了周永福可能冲向窑炉的路径。
陈墨一首沉默地观察着。
他没有看周永福的眼泪和颤抖，目光反而落在周永福那双沾满泥污和新鲜釉料的旧胶鞋上。
鞋底边缘，粘着几片干枯的草叶和一点深褐色的泥土，那泥土的颜色，似乎比周围的泥泞更深一些。
“周永福同志，”陈墨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永福含糊的呜咽，
“你最近…清理过窑炉里面吗？”
周永福的呜咽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如同受惊的兔子。￠微*趣/小!税¨网_ ·冕+废+跃¨渎￠
他下意识地避开陈墨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用力摇头，语速快而含糊：“没…没有！脏…太脏了！俺…俺不敢进去！不敢！” 他连连后退，几乎要撞到自己的三轮车上。
这过激的反应，反而印证了某种猜测。
“周所长，麻烦你陪周永福同志在外面休息一下。”陈墨对周大勇说道，语气不容置疑。随即，他转向特案组：“我们进去看看。”
雷震率先拨开几乎堵住铁门的、湿漉漉的荒草，高大的身躯挤了进去，为后面的人开路。
腐朽的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霉变、鸟兽粪便、尘土和某种更深邃的、难以形容的陈旧血腥与灰烬的味道，如同打开了尘封的墓穴，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院子里的荒草更加茂盛，几乎没过膝盖。踩上去，脚下是软烂的腐殖质和湿滑的苔藓。
雷震拔出强光手电，雪亮的光柱刺破窑炉入口的黑暗。
那巨大的拱形窑门，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黑洞洞地敞开着。门口散落着一些碎裂的砖块和厚厚的、颜色深黑的浮土。
苏瑾戴上口罩和头灯，拎着银箱，毫不犹豫地跟着雷震的光柱走了进去。
方哲紧随其后，也打开了手电。
林风犹豫了一下，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周大勇搀扶着、还在微微发抖的周永福，咬了咬牙，也拉上兜帽，抱着笔记本包跟了进去。
陈墨走在最后，步履沉稳。
窑炉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还要高大幽深。
手电和头灯的光束交织晃动，勉强驱散着浓重的黑暗。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狂乱地飞舞。
穹顶是巨大的拱形，内壁的红砖早己被经年累月的烟火熏染成一片漆黑，布满了厚厚的、如同黑色丝绒般的烟炱。
脚下的浮土不知积攒了多少年，踩上去异常松软，深及脚踝，每一步都带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这里曾是烈火燃烧的熔炉，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衰败。
巨大的窑膛内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堆着一些坍塌的匣钵碎片，像一堆巨大的、破碎的黑色蛋壳。
空气里那股子陈年积灰和鸟兽粪便的味道浓得化不开，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污浊中，苏瑾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一丝若有若无、几乎被尘土完全掩盖的、类似骨灰焚烧后残留的、极其淡薄的钙质焦糊味。
她的头灯光束如同手术刀，一寸寸仔细地扫描着冰冷漆黑的窑壁、地面厚厚的浮土、角落的碎匣钵堆。
光束扫过靠近窑炉底部的一块区域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那里的浮土颜色明显更深，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深褐色，而且表面似乎有被刻意扰动过的痕迹
不像鸟兽的抓挠，更像是有人用工具浅浅地刮擦过，试图掩盖什么，但又不够彻底。
几片干枯的草叶，半埋在深褐色的浮土边缘，与外面周永福鞋底沾到的草叶形态一致。
苏瑾蹲下身，动作轻缓得像怕惊醒沉睡的亡灵。
她放下银箱，打开，取出一个特制的取样刷和一个物证袋。
她没有立刻去碰触那片深褐色的浮土，而是先用刷子极其小心地扫开表层松软的、颜色较浅的尘土。
随着表层的浮土被拂去，底下深褐色的物质逐渐显露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泥土。
在头灯雪亮的光线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深褐色的物质是一种极其细腻的粉末状物，颜色暗沉，其中混杂着星星点点极其微小的、米白色的颗粒，以及一些更细碎的、几乎难以分辨的、同样呈现灰白色的粉末。
它们紧密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不规则的区域。
苏瑾屏住呼吸。她小心翼翼地用刷子尖，从这片深褐色物质的边缘，轻轻扫起极其微少的一小撮，放在一块干净的载玻片上。
然后，她拿起一个便携式高倍放大镜，凑到眼前。
放大镜下，那些米白色的微小颗粒呈现出极其清晰的、蜂窝状的疏松结构——典型的骨松质特征！
而那些更细碎的灰白色粉末，放大后则显示出一种光滑、致密的骨质碎片形态，边缘锐利，带有高温灼烧导致的微熔融迹象！
它们与细腻的深褐色粉末（很可能是窑土）紧密地胶结在一起。
她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自然形成！
这是经过高温焚烧、未能完全灰化的人类骨骼残骸，被人为地与窑土混合，并试图用浮土掩盖！
那些深褐色粉末本身，也带着一种不自然的细腻感，似乎经过特殊的筛选或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