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白山夜路》(第3页)
“你们早就不在车里了。”老头叹了口气,从花布包袱里掏出张黄纸,“这是上个月的报纸,松江河到长白山的末班车,腊月十三就掉崖了,车上连司机带乘客,九个,一个没剩。”
报纸上的照片赫然就是我们刚才坐的那辆客车,车牌号清清楚楚。我看见照片里的司机老周,正咧着嘴朝镜头笑,跟刚才开车的一模一样。
“那……那俺们是……”红棉袄姑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们都是魂魄。”老头蹲下身,“腊月十三那天,你们坐的车在十三道弯掉了崖。因为执念太深,魂魄被困在山里,每天都在重复那天的事。”他指着姑娘,“你是惦记你娘,老周是舍不得他那辆开了二十年的车,那三个朝鲜女人是想回家看孩子……”
我突然想起刚才多出来的那个乘客,还有哭坟的人影:“那……那个穿蓝布棉袄的女人是谁?”
“她是春燕。”老头叹了口气,“你闺蜜的魂魄一首在等你,想让你陪她一起走。刚才搭车的男人,还有路边那些黑影,都是山里的‘山魈’,专引魂魄去阴曹地府的。”
红棉袄姑娘突然不哭了,站起来就往悬崖边跑:“春燕!俺陪你走!”
“别去!”老头一把拉住她,“你阳寿未尽,本来不该死的。那天你闺蜜把你推下车,自己掉了崖。你被路过的猎户救了,只是头部受了伤,昏迷了半个月,现在魂魄离体,是因为执念太深。”
老头从包袱里掏出个桃木剑,在雪地上画了个圈:“都站进来。”我们七个魂不守舍地站进圈里,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像是泡在热水里。
“老周,你看那边。”老头指着山下,“你儿子明年就要结婚了,你不想看看他的新房吗?”老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山下的松江河镇灯火通明,隐约能看见家家户户贴的春联。
“三个妹子,你们的孩子都在村口等你们呢。”老头又对那三个朝鲜女人说,“老大考上大学了,老二学会走路了,老三……还在吃奶呢。”三个女人捂着脸就哭,眼泪落在雪地上,融出一个个小坑。
老头最后看向我:“小伙子,你爷爷在祠堂等你呢,他让我告诉你,别惦记山里的参了,安安稳稳过日子比啥都强。”
我鼻子一酸——我爷爷去年冬天没的,临死前还拉着我的手说,别学他年轻时那样,为了找野山参差点死在林子里。原来我早就忘了,这次回松江河,根本不是赶年集,是想进山找参给我娘治病。
“时辰到了。”老头看了看天,月亮正慢慢被云遮住,“阳气上升,你们该回去了。”他从包袱里掏出几张黄纸,用火机点燃,“跟着火光走,别回头,就能还阳了。”
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在雪地里形成一条火路,一首通向山下的松江河镇。老周第一个走了过去,身影在火光中越来越淡。三个朝鲜女人手拉着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红棉袄姑娘走到我面前,突然抱了我一下:“大哥,谢谢你。”她身上的寒气渐渐散去,露出温暖的体温。
我跟着他们往火路上走,听见身后传来春燕的哭声,越来越远,最后被风吹散在林海深处。走到半山腰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戴狗皮帽子的老头正站在“三道弯”的石碑旁,朝我们挥手。月光照在他身上,花布包袱上的八卦图案闪着金光,看着像庙里的神仙。
尾声:
我在松江河镇的医院醒来时,窗外正飘着雪。护士说我是半个月前在十三道弯被猎户发现的,头部受了伤,一首昏迷不醒。床头柜上放着张报纸,腊月十三的日期清清楚楚,末班车坠崖的新闻占了整整一版,照片里的乘客笑得灿烂,根本看不出是死人。
出院那天,我去了下坎子村。红棉袄姑娘的娘正坐在门口纳鞋底,看见我就哭了:“俺家妮子总算醒了,医生说再晚送过去半个时辰,就救不回来了。”她手里拿着双红绣花鞋,针脚细密,鞋头的并蒂莲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鞋……”我指着绣花鞋。
“是妮子她闺蜜春燕做的。”大娘叹了口气,“去年清明做的,还没来得及送,春燕就掉崖了。妮子为了这事,天天哭,非要进山找她,结果也……”
我突然想起老头的话,原来我们都不是死人,只是魂魄被困在了山里。春燕的执念,红棉袄姑娘的愧疚,老周的不舍……这些情感像根线,把我们的魂魄拴在了一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坠崖那天的事。
离开下坎子村时,我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烧了些纸钱。风把纸灰吹向长白山的方向,像是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雪地里翩翩起舞。我知道,那个戴狗皮帽子的老头,一定还在十三道弯的石碑旁,等着下一班迷路的魂魄。
毕竟,长白山的夜路那么长,总有些魂魄,需要人引着回家。
注:本文纯属虚构(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