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雨幕深宫
豆大的雨点砸在殿顶明黄的琉璃瓦上,汇聚成浑浊的水流,沿着层层叠叠的飞檐倾泻而下,在殿前的青砖地上砸开无数浑浊的水花。
天色总是灰蒙蒙的,沉甸甸地压在诰京城朱红的宫墙之上,连檐角的脊兽也仿佛被这无休止的雨水冲刷得黯淡无光。
小小的允堂扒在冰凉的窗棂上,小脸几乎要贴上那层薄薄的明瓦。雨水在瓦面上恣意流淌,扭曲了外面阴沉的世界。他努力踮着脚,小手指固执地指向那被雨水模糊的宫门方向,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短促而焦急的音节。
“走!走!”口水沾湿了窗棂的木头。
“堂堂,外面去不得。”太子南承瑾的声音温和地响起。他放下手中批到一半的奏报——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某地河堤再度告急、灾民亟待安置的字样。
他走到允堂身边,弯下腰,轻轻将小家伙从窗边抱开,用干燥的袖口擦去他嘴角的口水。
“雨大,水凶,会咬人。”他耐心地解释,指尖拂过允堂柔软的发顶。
允堂哪里懂什么水凶水恶,他只觉得闷,闷得快要透不过气。他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在太子怀里挣扎起来,小手用力抓住太子南承瑾绣着银线云纹的衣袖,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执着地重复那个单调的词。
“走!外外!”
南承瑾的手臂稳稳地抱着他,任那小手把自己的衣袖攥得皱成一团。他抱着允堂,在空旷的殿内缓缓踱步,目光扫过角落里安静燃烧的熏香炉,袅袅青烟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滞重。
“堂堂乖,”他低语,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显得格外清晰,“再等等,等雨停了,哥哥带你去看石榴花开。” 允堂却只是把小脸埋在太子颈窝里,发出委屈的呜咽。
殿门被沉重地推开,带进一股裹着水腥气的冷风。
南烁大步走了进来,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殿内凝滞的空气。他身上的明黄常服下摆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浆,湿漉漉地贴在靴筒上,肩头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那张素来威严的面孔此刻写满了倦意,眼底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父皇!”允堂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在太子怀里兴奋地扭动起来,小胳膊拼命朝南烁伸去,脸上瞬间绽开纯粹的光彩,把方才的委屈忘得一干二净。
南烁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小儿子那张充满期待的小脸上,那深锁的眉头似乎极其短暂地松动了一瞬。
他伸出手,从南承瑾臂弯里接过那个温软的小身体。允堂一落入父皇坚实的怀抱,立刻用小手紧紧揪住南烁胸前的龙纹盘扣,仿佛那是通往外界的令牌。
他仰起小脸,黑亮的眼睛热切地望进父皇疲惫的眼底,口齿清晰地表达着渴望。
“父皇抱!外外!堂堂去!”
南烁结实的手臂稳稳地托着他,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允堂细嫩的脖颈,那上面沾染的寒气让允堂微微一缩。
南烁低下头,看着儿子清澈见底、满是恳求的眼睛,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堂堂,外面……全是水。ˉ±&精¥武-?.小:?1说′?网a ?-2追?最±!?新$¥章??节)”话语停顿,避开允堂炽热的眼神,望向窗外那片被暴雨统治的灰暗天地,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
“水太大,路淹了,房子也淹了。堂堂出去,危险。” 他收紧手臂,将允堂小小的身体更深地拥进怀里,那怀抱带着殿外湿冷的寒意。
允堂听不懂那些关于淹没和危险的词句,他只知道不能出去的坚决否定。小嘴一瘪,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在长长的睫毛下滚动。
他扭动着身子,小手更加用力地拍打着南烁的肩膀,发出不满的抗议。
“不!堂堂走!堂堂看水!” 那声音里充满了被禁锢的委屈和不解。
南烁的眉头又紧紧锁了起来,那浓重的倦意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没有再看允堂含泪的眼睛,只是动作有些急促地将怀里扭动的小身体重新递回给站在一旁的太子。
“承瑾,” 他的声音短促而喑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弟弟回去。外头……又有急报。” 说完,他不再停留,没有再看允堂一眼,转身大步走向内殿深处那张堆满了奏报的紫檀御案。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他疲惫的背影,也隔绝了允堂的视线。
“父皇……”允堂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滑过柔嫩的脸颊。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小肩膀无助地抽动着。
“好了,堂堂不哭。”南承瑾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兄长特有的安抚力量。
他稳稳地抱着允堂,用干燥温暖的指腹,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擦去弟弟脸上温热的泪痕。允堂的眼泪浸湿了他指尖的薄茧。
南承瑾抱着他,转身,朝着正殿方向走去。长长的宫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高大的朱红立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影子。
廊外,雨幕依旧肆虐,密集的雨点砸在廊檐和庭院里的水洼中,发出永无休止的、令人窒息的哗哗声,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里。
允堂安静下来,小脸靠在太子哥哥的肩头,大眼睛失神地望着廊外那片被雨水彻底主宰的天地。水,无穷无尽的水,隔绝了他和外面所有新奇有趣的一切。只有这沉闷的宫廊,和太子哥哥怀抱里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