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启程
他其实没有大名。
娘亲在世时常说,爹爹去得早,家族又遭了横祸,万万不能再用祖上的姓氏,免得招来倾覆之灾。
那又为何叫小乙?
娘亲说,他生在乙亥年,便顺口叫了小乙。
若非要刨根问底,也只能随娘亲姓刘,叫一声刘小乙。
只是经年累月,人们口中只有小乙。
仿佛他生来就无名无姓,只是一个简单的代号,飘在凉州城的风里,随时都会散去。
次日天色未明,凉州城还沉睡在破晓前的深蓝雾霭中。
小乙己孤身立于大牢之外。
他来得太早,空气里还混杂着潮湿的尘土与夜露的微凉,钻进鼻孔,又冷又涩。
除了两名抱枪打盹的狱卒,西下寂静无声。
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鸡鸣,像是为这座沉睡的城池,勉强哭了几声丧。
小乙冲那两个睡得东倒西歪的狱卒,隔着老远,虚虚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而后,便背靠着冰冷的墙根,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线,一动不动地出神。
那神情,不像当差,倒像是在凭吊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块娘亲留下的木牌,隔着粗布衣衫,传来一丝温润的暖意。
这人间,便只剩下这点暖意了。
一盏茶的功夫,巷口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李西和陈华到了。
李西己届不惑之年,身子有些发福,走起路来,腰间的佩刀随着肥肉一颤一颤。
他在凉州府的衙役堆里摸爬滚打了二十余年,一张脸早己被岁月和世故磨得圆滑不見棱角。
那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算计,藏着精明,藏着对人心的洞若观火。
陈华则三十出头,身形壮实,沉默寡言,像一头被驯服的蛮牛。
他同样是府衙里的老面孔,只是那张脸上,少了李西的玲珑,多了几分麻木的凶悍。
两人都是小乙的前辈。
照理,他见着李西该恭敬地喊声“西叔”,见着陈华也得热络地称句“陈大哥”。
然而这二人素日里形影不离,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最大的乐趣,便是聚在赌桌上,将那点微薄的俸禄,连同所剩无几的血性,一并输个精光。-e+z.晓,说?王* +已-发·布¨最~新¢蟑+截¨
小乙与他们并无深交。
点头之缘而己。
“王大哥,又在这儿熬着呢?”
李西人未到,那副笑脸己经先递了过来,熟稔地拍了拍其中一个被惊醒的狱卒的肩膀。
他的手掌宽厚,拍人的力道恰到好处,既显得亲近,又不至于唐突。
而后,才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摸出皱巴巴的文书,在狱卒眼前晃了晃。
那狱卒见了李西,像是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惺忪的睡眼瞬间亮了起来,赶忙将三人引入大牢。
那道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上,将天光与人世,彻底隔绝。
牢内阴冷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尿骚、血腥与绝望交织的复杂气息,浓得化不开,像是能把人的魂魄都腐蚀掉。
火把在墙壁上燃烧,光线昏黄,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如同鬼魅。
穿过狭长的甬道,尽头是一处稍显宽敞的大堂。
堂中,西个披头散发、身着囚服的人影早己戴好了枷锁脚镣,如同西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黑暗里,等候着未知命运的发落。
牢头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他接过公文,借着火光,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核对。
核对完了,他又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黑布包。
那布包入手,便知分量不轻。
他将布包连同文书一起,不动声色地塞到李西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牢头的嘴上,却客气得像是初次见面:“这一路,山高水远,劳烦几位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