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科举风波(三)
按照规定,乡试、会试为防舞弊,所有墨卷(考生原卷)皆由专人誊抄成朱卷,再送考官评阅,阅毕还需与墨卷核对,谓之“磨勘”。
誊抄官若发现异常,确有责任上报。
王同考继续道,眉头微蹙:
“文章……初看只觉得尚可,但细读之下,某些段落论点极是精辟老辣,引证也足,非饱学之士不能为。可…可这字迹……”
他指了指试卷,
“实在是潦草了些,笔墨浓淡不一,仿佛书写时心浮气躁,与文章内里的沉潜功夫颇不相符。下官也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只是心里总觉得…别扭得很,像是…”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沈臣清却已然领会了那份未尽之意——像是穿着不合身的华服,总透着一股别扭劲儿。
“有劳王大人,我看看。”
沈臣清神色凝重起来,接过那份朱卷。
入手一观,那字迹便先让他眉头一紧。
果然是潦草奔放,甚至有些笔画歪斜拖沓,墨色深一处浅一处,显是书写时急躁慌乱,毫无平日所见那些精心应试者的工整谨慎。
这首先便落了下乘。
他耐着性子,循着那略显刺目的字迹读下去。
开篇破题几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词句搭配生硬,略显词不达意,犹如力有未逮。沈臣清心下暗叹,莫非是王同考看走了眼?
然而,就在文章转入承题、起讲之后,异变陡生!
其观点骤然拔高,变得精辟犀利,直指要害;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恰当无比;论证层层推进,逻辑严密,气势沛然!
与开篇那稚嫩生涩的笔力判若云泥!这绝非一个连字都写不稳、破题都破不利索的考生所能达到的境界!
一种极细微却极其清晰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蛛丝,悄然攀上沈臣清的脊背。
他猛地将试卷拍在案上,又迅速拿起,凑到烛火之下,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重新审读。越看,那不安便越是鲜明,越是冰冷。
这不是发挥失常,更不是渐入佳境。
这分明是…两个人的手笔!
或者说,是一个人的脑子,和另一个人的手!
烛火摇曳,将沈臣清紧蹙的眉头映照得愈发深刻。
他再次将那份朱卷置于案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洁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沉吟片刻,像是无法说服自己,他又一次拿起试卷,近乎贪婪地细读起来,目光如篦子般梳过每一个字句。
越是深究,心底那点最初的不安便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迅速扩散、蔓延,变得清晰而冰冷。
这篇文章的骨架,即其核心论点与结构框架,堪称上乘,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超越举子平均水准的宏大视野。
然而,支撑起这骨架的血肉——那些承转起合的语句、论证的细部填充——却显得格外生硬。
尤其是在几处至关重要的破题、承题关节,思路的转折显得突兀而刻意,缺乏那种水到渠成的自然流畅感,更像是将早已背诵娴熟的范文片段,生硬地嵌入了既定的框架之中,彼此间未能完全融会贯通,留下了细微却刺眼的拼接痕迹。
他提起那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朱笔,饱蘸红墨,想在那卷首批下一个“准荐”(准许推荐上一级复核)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