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兰
秋禹钧睡得很浅。
自他即位回到月华宫后,便几乎没睡过一日的安稳觉。
倒也不是因为提防刺客,这月华宫内一有侍守在外,二有宫卫在内,若非最近他叔公被逼的急了,刺客几乎是寻不到空子钻进宫里的。
他只是这些年漂泊惯了,即便是在重新入主月华宫后也没能再改回来。
况且这座宫殿早就没了他过去记忆中的影子,又如何让他心安入眠。
所以在楚曦岩甫一钻进被窝里的时候他便醒了。
起先他还当是又有刺客,心念一动便要召出画影剑,却忽觉手边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睁开眼便见到怀里钻进来一团雪白的毛团子,还一边蛄蛹着要寻个舒坦的姿势。
秋禹钧一时愣住了。
待怀里的小狐貍终于安分下来陷入酣甜,他才动了动手指蹭蹭小狐貍背上的毛。
毛茸茸,暖呼呼的,叫人忍不住又揉了一把。
他忽地记起一件久远而模糊的往事。
那时他应该年龄还很小,胆子也小,夜里总要有人陪着才能睡着。于是后来有人送了他一只玩偶,毛茸茸的,抱起来很舒服。
但至于那件玩偶究竟是何人送的,后来又被丢到了哪去,他已经记不起来了。如今经历过万般蹉跎,再忆起那些回忆,却只觉像一个虚幻的梦,美好又脆弱。
但他倒是还记得,怀中狐貍毛茸茸的手感,是要比那件玩偶好上许多。
他又揉揉小狐貍的脑袋,把雪白的毛揉得乱糟糟的,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将狐貍往怀里揽了揽,合眼入了梦乡。
月色静谧,一夜好梦。
……
楚曦岩第二天醒来时秋禹钧已经不在,但被窝里还依旧暖热,叫他浑身犯懒,不想爬出去。
可无奈赖床终究赖不过肚子,如今只是一只小狐貍的他辟不了谷,日上三竿时分已是饥肠辘辘,不得已只得下床觅食。
待自床上下来他才发现,原来殿内竟是已经生起了暖炉,烘得屋里暖和和的,全然不似昨晚那个大冰窖。
一张矮桌上摆着些吃食,魔君早已辟谷,想来这些便是为他准备的。
吃过饭,闲来无事又去宫里各处逛,险些还迷了路,若不是遇着邱裳,怕是都要回不来。
如此一天便被消磨过去。接下来的许多天也都是如此。楚曦岩也逐渐习惯了这个狐貍的身份,还从其中体味到许多绝佳的好处——
天道纲常在他这都得绕着走,反正他只是一只小狐貍,没什么能奈何得了他。
楚曦岩倒也不觉得无聊,过去他还是临风门二弟子时成日便是呆在山上清修,心里不是记着哪门功法,便是挂念门内许多琐事,像是这般清闲的日子,在这百年的光阴中竟是屈指可数。
魔君总是要等到月上中天才回来,有时神色疲惫,有时又带着满身血腥气。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也不多话,沐浴过一番后便抱着狐貍睡觉。
就是有个怪癖,便是总喜欢揉他的毛,还揉得乱糟糟的,任凭自己怎么反抗都没用。
楚曦岩大约能够猜到,这梦里的时间正是秋禹钧刚即位不久,旧王已逝,新主登基,群臣却依旧虎视眈眈,而秋禹钧最终能够坐稳这个位子,想必也是有些雷霆手段的。
不过他对此倒也不在意,不关心,只安心扮演一只小狐貍。
他觉得这样便挺好的。至少在这最后的梦里,他还能有一段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月华宫里的宫人算不得多,至少不像民间说书先生说的那般夸张。可即便如此,楚曦岩在这段时间内也未能认全。
但他也未想着要将宫人认个遍,而是专挑了两波人搞好关系——一波是负责他日常起居的宫女,另一波则是膳房的御厨。
白日里他在宫中逛累了,便会直奔膳房而去。膳房里的厨子也都喜欢他,每回都要变着花样地准备吃食,天南地北各色菜式,比楚曦岩这百余年内见过的都多。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要好生思忖一番下辈子托生狐貍的可能。
这日也是如此,他在膳房啃了两个大肘子,正心满意足地舔舔嘴上沾着的肉沫,从门槛跳出去便要回重华殿,却意外发现,天上竟飘起了细雪。
他向来是最不喜欢雪的,民间虽有云“瑞雪兆丰年”,但看似纯洁的雪花总能叫他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
变成狐貍后就更不喜欢了,雪花沾在毛上顷刻便化作雪水,狐毛湿答答地粘在一起,叫人,哦不,叫狐貍难受的紧。
可眼见天色渐晚,他若不趁早回去,只怕雪再大些会更不好走。于是楚曦岩弓身卯劲儿,后腿一蹬便飞窜出去,忙碌的宫人们也只能看着一道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自膳房到月华宫的这段路楚曦岩熟的很,因此跑的也飞快,眼见远处的灯光越来越近,他却突然眼前一黑鼻子一酸,撞到了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