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第2页)

可讽刺的是,这件事即便在修真界掀起了巨大的轰动,最后却竟然不了了之。

各大宗门插手要去调查,但盘踞多年的地头蛇哪那么容易被撬动,等人去查时,原先献祭的阵法早就了无痕迹。

那时战乱刚过,没有哪个门派有多余的精力去追究,况且这鹿云门倒了,谁来接手鱼龙混杂的丰城呢?这样一个烫手山芋,识相的肯定早早丢开为好。

可笑自诩为了天下苍生,自诩无愧天道的修真门派,永远只会将精力留在和魔族对抗上,嘴里喊着大道,却永远听不见百姓的哀嚎。

即便有人真心为苍生着想,放在整片修真界内也显得力微言轻,变不了大局。

哪怕是临风门的襄华仙尊也是一样,顶多掀起的波澜大一些罢了。

所以最后,这件骇人听闻的大事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鹿云门也只是从逐魔会那里得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处罚。

但楚曦岩觉得不应该这样。

他那时虽然不懂这些门派间的弯弯绕绕,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

那些家伙该死。

若是没有人去杀,他便去好了,反正也没差。

于是他下了山。

无论是拿活人献祭的鹿云门,还是当时助纣为虐害死少年的那几个流民,全都成了他剑下亡魂。

到最后,只剩下鹿云门的门主吴蒙还在苦苦硬撑。

但也撑不了多久了。

鹿云门的校场上,楚曦岩的周围是尸山血海,染红了早春飘下的一场雪。像是一片挂了雪的红梅。

真好看,他想。

收回视线,楚曦岩向着那门主举起了剑。

可那一剑没能斩下去,挡住楚曦岩的那人,是师尊。

师尊看着他,打落了他手里那柄被砍的卷了刃的寒铁剑,眼里似有哀凄、或者别的什么……楚曦岩看不懂。

师尊望着他沉默了好久好久,最后却是咽下了先前酝酿的所有话语,只说了句:

“曦岩……收手吧,我们回去好吗?”

但楚曦岩眨了眨眼,明白师尊这是要阻他,他歪歪头问道:

“为什么?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师尊摇了摇头,春风料峭,吹的他白袍翩飞,不染世俗红尘。

“我非红尘中人,他们该不该死我无从评价,但是曦岩……”他叹了口气,“为师知道,一个人在杀人的时候,总不该是像这般笑着的。”楚曦岩猛地一凛,透过师尊的眼睛,他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身上白衣血染,面上红唇明艳,眸中一片冰冷的漠然,唇角却不知何时勾起了一抹浅淡的、令人战栗的笑。

后来楚曦岩曾经想过,自己那时为什么会笑出来,明明他并没有多少愉悦的情绪。想来想去,最终只能隐约分辨出一些情感——

他笑不是因杀戮本身,而是为亡于剑下的恶鬼。

他把那些家伙杀了,这很好,非常好。

……

吴蒙最终还是逃过一劫,押去临风门好生“看护”,楚曦岩也被师尊带回了师门。

因为他的举动,许多原本对临风门虎视眈眈的门派都有了由头发难,师尊和诸位长老忙的焦头烂额。

不久之后的戒律院内,楚曦岩跪在刑台上,手腕、胳膊上带着沉重的玄铁锁,压的他几乎要擡不起身子。戒律长老坐于律堂之上,怒不可遏地问他可否知错。

可楚曦岩依旧不明白,师尊也是,长老也是,为什么都这样说?

“我没错。”楚曦岩很认真地想了想,随后摇摇头。

戒律长老简直要气翻过去。

“你杀了那么多凡人,犯了大忌,还敢说自己无罪?!!”

“那些流民何辜!那些修士又岂是你说杀就杀!你这般,是要至天道于何地?!!”

“可他们不该死吗……”楚曦岩喃喃自语。

少年也不该死,为什么他死了呢?

为什么没有人替他喊冤呢?

为什么呢?

这些楚曦岩没有问出来,他隐约觉得,已经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

观审的同门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窃窃私语,片片白衣像是不染世俗的云。一道道视线居高临下地烙在楚曦岩身上,烫的人心口发疼。

比他过去因为饿极想要去拿半块饼子,被人强行将手掌按进烧红的炭火里还要疼。

哪怕他被关进禁室,禁室冰冷的寒意也缓解不了他半分的疼痛。无论闭上眼还是睁开,眼前耳边总是师尊那双他看不懂的双眼,和戒律长老质问他的那番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