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第3页)
楚曦岩忽然开始害怕,即便他自己也想不通,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不怕门内的戒律,不怕长老的怒火,哪怕是师尊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将他交出去给那些门派来服众也是没关系的。
禁室内的水潭冰冷,他被玄铁锁在中央一块粗粝的巨石之上,念着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却始终想不出答案。
直到他受刑那天——
带着倒刺的雷极长鞭裹挟着骇人的灵力打在他身上,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狰狞可怖。
疼,的确是很疼的,但楚曦岩竭力忍着,一声闷哼都不曾发出。
一轮刑后,耳边因疼痛而尖锐的耳鸣渐渐弱了下去,围观弟子们的议论断断续续地入了耳朵:
“身为修士,竟滥杀凡人……”
“仗着修为欺压百姓……如何下得去手!?”
“真是罔顾天道!”
“……必成祸害!”
“……”
耳膜忽然刺痛起来,被玄铁舒服的双臂猛地一挣,楚曦岩透过额头流下的猩红的鲜血,看清了戒律台下弟子们的眼神——
厌恶、鄙夷,甚至是痛恨。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是不正常的,原来他和是别人不一样的,原来他裹着仙家的白衣,持着仙家的灵器,也不过是个在血泥里爬出来的怪物而已……
……原来,他真的错了么?
受过刑后,师尊继续将他在禁室内关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风波彻底平息。
楚曦岩明白,师尊其实是在护他,不然自己所受的,必不可能是那十三轮鞭刑那么简单了。
禁室寒气彻骨,他拖着铁链坐在寒潭边,不顾手脚被冻的麻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映在潭中的脸。
很漂亮,大家都这么说。
可他不喜欢。
不知这样枯坐了多久,久到他背后血肉模糊的伤口都挂上了冰霜,楚曦岩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用双手拖拽起沉重的锁链,用两根手指勾起唇角,想象着师兄和师尊惯常的笑,就这样一日日、一点点地练习,回忆着师弟师妹们的点点滴滴,拼拼凑凑,最终打磨出一张拙劣的面具,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这样,他应该就和他们一样了吧,他应该……就不是怪物了吧。
他这样想着,心里开心又忐忑,却不曾想忽有一道明光破长空,冻结了寒潭幽邃的湖面——
冰原剑,淬炼自他命格的剑,第一次现于这世间。
那是一柄满身淬着寒霜的利剑,像是一片了无人烟、冻了千万年、永远也化不开的冰原。
冰冷、纯粹,却又孤单。
楚曦岩打磨出的这张面具还是很有效果的。毕竟没有人会对一个看上去温润可亲、又时而有些俏皮的小师兄产生厌恶,尤其这位师兄还有一张天生讨人喜欢的脸蛋。
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不再提他过去的那些“大逆不道”,就连往常对他颇有微词的长老也没再说什么。
即便是曾对师尊提过,必须将他这个祸害永远圈在山上的戒律长老,后来也心软就此作罢。
但楚曦岩却再没下过山,走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山脚下临风门的领城。
他日日枯对着山间日月,苦修百余年,面具也戴了百余年,甚至连他自己都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就是这副样子了……
直到如今。
……
客栈的床帐内,说话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到最后断断续续的,直到没了动静。
楚曦岩睡了过去。
枕边,秋禹钧睁开了眼,眼底毫无睡意。他动作极轻地拉过楚曦岩放在他腰间的一只手,轻柔地摩挲着掌心——
那里曾经有一道烫伤留下的狰狞疤痕,但后来被楚曦岩用术法消去了。
毕竟人们都说美玉应该无瑕。
其实楚曦岩有许多东西刻意略过没讲,比如他幼时挨了多少饿,受了多少打,那时王顺是如何胁迫的他,又为何会胁迫他,以及后来鞭刑打在身上,究竟有多疼……
但,不告诉他没有关系,他可以自己去查。岩岩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的、快乐的,他所不曾参与过的,他都要搞清楚。
秋禹钧将那只手拉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指节,随后替人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