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钟小艾,请慎重

钟小艾深吸了一口气,要将全身的勇气都汇聚在喉咙里。

她抬起眼,目光直视着沙瑞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片平静的、几乎算得上是冷酷的审视。

“沙书记,”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今天来,是为我丈夫侯亮平的事情。”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沙瑞金的反应。

然而,沙瑞金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雕塑,无声地催促她继续。

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压迫感。

钟小艾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里的汗浸湿了布料。

她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无异于一场豪赌,赌注是侯亮平的自由,甚至是她自己的尊严。

“我希望……您能够放侯亮平一马。”

她终于说出了口,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我知道他行事鲁莽,给省里的工作添了很多麻烦。但是,他本性不坏,只是一时糊涂。这件事对他来说,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沙书记,这……毕竟只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钟小艾做出了一个让沙瑞金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身体前倾,越过了两人之间那张象征着权力距离的茶几。

她的手,那只一直紧攥着衣角、暴露了她内心紧张的手,此刻却大胆地伸了出来。

纤细、柔软,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润。

在沙瑞金反应过来之前,那只手已经轻轻地覆在了他交叉放在桌面上的手背上。

肌肤相触的刹那,细腻的、带着体温的暖意,透过他的皮肤,直达神经末梢。

沙瑞金的目光骤然一凝。

他的手没有动,甚至连肌肉都没有一毫的收缩。

他就这样任由那只微颤的手停留在自己的手背上,感受着那份柔软和它所传递出的、近乎哀求的力度。

这只手的主人,很聪明,也很懂得利用自己身为女性的优势。

这种身体上的接触,在这样的场合下,是一种极具风险的试探,一种打破规则的冒犯。

它带着一种暧昧的、引人遐想的意味,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软化权力的坚冰。

沙瑞金在心里冷笑。

太嫩了。

这种手段,在那些真正的牌桌上,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他垂下眼帘,看着那只白皙的手,在欣赏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艺术品。

钟小艾见他没有立刻抽回手,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瞬间被燃得更旺了些。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攥紧,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沙书记,您放心。”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密感,每一个字都淬了蜜的毒药,缓缓注入这间寂静的办公室。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决绝的光芒,那是一种破釜沉舟,不留后路的光。

“我已经决定,和侯亮平离婚。”

这句话,像一颗无声的炸弹,在沙瑞金的脑海中轰然引爆。

离婚?

他终于抬起眼,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女人。

她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说气话。

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冰冷的决定。

沙瑞金瞬间就明白了她这步棋的用意。

她将自己从“侯亮平的妻子”这个身份中剥离出来。

她不再是为一个犯了错的丈夫求情的家属,而是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个体。

她斩断了与侯亮平的联系,也就意味着,她把一个“全新的钟小艾”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全新的钟小艾”,不再有任何拖累,背景干净,能力出众。

她这是在告诉他,只要放了侯亮平,她就可以……

付出任何代价。

这种代价,可以是政治上的投诚,也可以是……

别的什么。

这是一种交易。

用一个丈夫的前途,来换取妻子的未来,或者说,用妻子的臣服,来换取丈夫的自由。

多么讽刺,多么可悲。

沙瑞金甚至能想象到,侯亮平那个自诩正义化身的家伙,如果知道自己的妻子为了救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脸上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钟小艾的手还停留在他的手背上,那份温热此刻却像烙铁一样,散发着令人不适的灼意。

沙瑞金终于动了。

他没有粗暴地甩开,也没有愤怒地呵斥。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

他只是缓缓地、不容置疑地,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掌握中抽了出来。

动作平稳而坚定,在完成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程序。

那只温暖细腻的手,落了空,尴尬地悬在半空中,然后无力地垂下。

钟小艾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钟小艾同志。”

沙瑞金开口了,声音依旧沉稳,但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此刻化作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可能误会了两件事。”

他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要将她所有的伪装和算计都剥离开来。

“第一,侯亮平的问题,不是我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党有党纪,国有国法。汉东省委也不是我沙瑞金的一言堂。他的案子,有纪委在查,有检察院在盯着,一切都要按照程序来。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组织和法律之上。”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一记重锤,敲在钟小艾的心上。

她试图用一种暧昧的、私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沙瑞金却用最标准、最无可辩驳的官样文章,将她狠狠地挡了回去。

“第二,”

沙瑞金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重新交叉,摆出了一个防御性的姿态,“你和侯亮平离不离婚,这是你们的家事,我无权过问,组织上也不会干涉。但你试图把这件事,和你丈夫的案子捆绑在一起,作为一种交换的筹码……”

他顿住了,锐利的目光锁住她,话语像一把即将落下的铡刀:“……这是一种非常危险,也非常愚蠢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钟小艾打断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了,不再是先前那种故作坚强的冰冷,也不是谈判桌上的公事公办,而是一种刻意放软的、带着幽怨的语调。

“沙书记。”

她轻声说。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咱们不讨论侯亮平的事情了,好吗?”

沙瑞金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腔调转换,这背后往往藏着更深、更难以预料的算计。

钟小艾没有给他回应的时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打磨的石子,被她轻轻投入沙瑞金平静的心湖,意图激起他最不愿触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