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沙瑞金的刀,真快!
最后那句“问声好”,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钟小艾的脖子,将她拖向门口。
她的脚步虚浮,踩在棉花上。
每一步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那扇厚重的木门,此刻在她眼中,如同地狱与人间的界限。
门内是权力与审判,门外是无尽的羞辱和绝望。
她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坐在椅子里的男人。
那个男人甚至没有站起来,他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最体面的姿态,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她的手触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一个激灵,让她短暂地回过神来。
“咔哒。”
门开了,又轻轻关上。
走廊里的灯光白得刺眼,将她狼狈的影子拉得很长。
祁同伟就站在不远处,像一尊雕塑,安静地等待着。
他看到钟小艾出来,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眼神里却全是急切的探寻。
“小艾同志,怎么样?书记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钟小艾的脸。
那不是一种苍白,而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血色和生气的死灰。
可就在这片死灰之上,一抹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正从她的脖颈处迅速蔓延上来,瞬间烧透了她的双颊,直冲耳根。
那是羞耻的烙印。
是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么卑贱、多么可笑之后,才会浮现出的,无地自容的血色。
钟小艾的视线死死钉在光洁的地板上,那上面有什么能将她吸进去的黑洞。
她不敢看祁同伟,不敢看这个带她来、深谙此道的男人。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刚才愚蠢行径的无声嘲讽。
“我要去见侯亮平。”
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打磨过。
这句话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而是一个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从灵魂废墟里挤出来的决定。
祁同伟愣了一下。
这个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事情成了,她应该是欣喜若狂;事情不成,她应该是垂头丧气,可这算什么?
“去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追问,语气里带着困惑。
钟小艾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终于抬起头,可目光却越过祁同伟的肩膀,投向了空无一物的白墙。
“把离婚协议签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沙瑞金说得对。
她今晚的行为,不是在救侯亮平,是在给他钉上耻辱柱。
祁同伟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盯着钟小艾,足足三秒钟。
他那双见惯了各种场面、善于洞察人心的眼睛,此刻也充满了复杂。
他没想到,这个出身优越、一向冷静自持的女人,会被逼到这一步。
他沉默了。
走廊里死的寂静,只剩下灯管发出的微弱的“嗡嗡”声。
然后,祁同伟缓缓地、几乎是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无能为力。”
这五个字,像五把冰冷的锥子,扎进钟小艾刚刚凝聚起来的最后一点决心。
她的眼神瞬间从空洞变得惊恐,死死地盯住祁同伟,“你……你说什么?你不是公安厅长吗?”
“我做不到。”
祁同伟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再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剩下陈述一个冷酷事实的平静。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她那双绝望的眼睛。
“现在,谁也见不到他。”
谁也见不到他。
不是“不方便见”,不是“需要申请”,而是“谁也见不到”。
这简单的几个字背后,是何等不容置喙的权力。
它意味着侯亮平已经被彻底隔离,意味着下达这个命令的人,其意志在汉东不容许任何人违抗。
这个人,就是刚才坐在房间里,平静地让她代问她父亲好的沙瑞金。
他不仅拒绝了她的“交易”,还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丈夫的命运,从头到尾,都牢牢攥在他的手里。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滑稽表演。
钟小艾感觉自己被人从万丈悬崖推了下去。
她想用自我牺牲去救他,失败了。
她想用自我了断的方式去保全他的尊严,连门都摸不到。
她连看他一眼,把离婚协议递到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万念俱灰。
这个词从未如此真切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之前所有的打击,所有的羞辱,加起来都抵不过此刻的无力。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剥夺了一切可能性的绝望。
她就像一个被无形蛛网缠住的飞蛾,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
走廊里的光线在瞬间黯淡下去,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
钟小艾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最后一点支撑她的力气,也随着祁同伟那句“我做不到”而烟消云散。
祁同伟漠然地看着钟小艾软倒在地,像一截被抽去骨头的布偶。
他没有伸手去扶。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两个一直候着的便衣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昏迷的钟小艾。
他们的动作专业而无声,演练过无数次。
“送她回去。”
祁同伟的声音没有波澜,他甚至没有再看钟小艾一眼,只是转身,重新面对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后,是汉东真正的权力中心。
门外,是他刚刚亲手击碎的一个女人的全部希望。
他站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僵硬的领带,然后迈步离开,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人性的废墟上。
沙瑞金没有立刻休息。
他站在窗前,背着手,俯瞰着京州市的夜景。
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却照不亮这片土地上盘根错节的阴影。
刚刚发生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漫长棋局里的一次落子。
钟小艾的眼泪,她的交易,她的绝望,都只是棋盘上的风景,掀不起他内心半分涟漪。
他需要的是撬动整个汉东官场的支点,而侯亮平,就是他选中的那个支点。
至于这个支点会不会崩断,会不会伤及无辜,不在他的首要考量之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