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量米问阴(第3页)
“见了?”她哑声问。
我点头,牙齿还在磕碰。
“造孽啊……”姑婆叹气,“那东西……请来了,就送不走了。不把它要的‘答案’彻底弄清,不把它要的‘报酬’付清,它不会走的。会一首跟着,耗着人。”
“那……那最后会怎样?”
“谁知道呢?老话说,‘米尽人亡’,或者‘事熄孽消’。没个准的。全看那东西‘讲不讲理’。”姑婆的声音飘忽,“永良他这是没法子了……小豆那病,邪门啊。”
第二天,听说小豆的病居然好转了,能喝下粥了。永良叔却像老了十岁,逢人就躲闪目光。
村里人表面不说,背后都在窃窃私语,眼神恐惧又兴奋。一种无形的紧张和猜疑弥漫开来。家家户户关门窗早了许多,晚上没人串门。似乎都怕那种“东西”被沾上,或者怕自家米缸也出现怪事。
我注意到,村里几个最老的老人,包括姑婆,眼神深处有种深深的忧虑,仿佛知道要发生什么。
永良叔家还在继续。之后几天,我夜里不敢再去,但白天经过时,能感到那房子被一种说不出的阴郁笼罩,连门口的狗都绕道走。听隔壁邻居女人偷偷议论,说永良叔天天半夜起来量米,他家米缸快见底了,但他好像问出了什么,越来越焦躁恐惧。
一周后的早晨,天刚蒙蒙亮,村里被一声凄厉尖叫划破。
永良叔疯了似的从家里跑出来,手里举着那个量米的碗,碗里有点米。
他跑到村中祠堂前的空地上,语无伦次地大喊:“找到了!问出来了!是后山!是歪脖子松树底下!它要那个!它要那个啊!”
村民们围上去。永良叔眼神狂乱,指着后山方向:“小豆……小豆半个月前,在歪脖子松那边……拉了一泡屎!他……他屎里带了没消化的玉米粒,盖住了……盖住了一窝刚孵出来的山蚂蟥!烫死了好几条!造了孽了!山神怪罪了!它要赔!它要赔啊!”
所有人汗毛倒竖。山蚂蟥阴邪,老话最忌伤害它们卵或幼体,认为会招来山魈邪祟报复。
“它要什么赔?”村长壮胆问。
永良叔举起那只碗,声音非人般尖利:“米!它要米!要新米!要浸过小豆汗气的米!它天天晚上来吃量米问阴的那点米,不够!它要一大袋!要埋回树底下!不然……不然今晚就彻底带走小豆!”
他嚎啕大哭:“昨晚量米……米……米全黑了!碎成了粉!最后一次量,尺子……尺子量下去,碗……碗自己裂了!它发怒了!”
人群死寂,落针可闻。阳光照下,却无人感到温暖。
最终,村里几个老人做主,从永良家拿了些新米,用草纸包了,让永良叔贴上小豆的汗衫捂了半天。傍晚,由永良叔和村长亲自捧到后山歪脖子松底下,磕了头,埋了下去。
仪式完成时,一阵山风吹过,松涛呜咽,所有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晚,小豆彻底退烧,第二天就能下床走路。
永良叔却大病一场。病好后,人沉默寡言,再也不敢看家里的米缸。他家灶房,后来再没人敢在晚上单独进去。
我离开林屋村那天,阳光灿烂,稻浪金黄,溪水潺潺,孩子们嬉闹,一切仿佛重回美好。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份深植于乡土记忆最幽暗深处的、关于敬畏、关于未知、关于人与无形世界之间脆弱界限的古老恐惧,从未真正消失。它只是潜伏着,等待着下一个绝望的人,再一次用那只碗,去丈量阴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