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志道游艺:君子的修身路(第2页)
孔子“依于仁”的具体表现,充满温情。他见“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论语?乡党》),关心的是人的安危而非财物;弟子颜渊去世,他“哭之恸”,说“噫!天丧予!天丧予!”(《论语?先进》),是真挚的痛惜;“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论语?乡党》),是对丧家的体恤。这些行为没有刻意的表演,而是“仁心”的自然流露,正如《论语?子罕》所言“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仁的丰富内涵需要深入体会。
“依于仁”的实践,面临“爱有差等”的现实。孔子不主张“兼爱”(如墨子),而是“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上》),从亲人到民众再到万物,爱的程度有差异,但本质都是“仁”。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认为守丧一年即可,孔子批评他“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论语?阳货》),强调“依于仁”要从最亲近的人开始,才能推己及人。
唐代的杜甫,“依于仁”的诗人。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感慨,是对民生疾苦的同情;“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祈愿,是“己欲立而立人”的仁心;“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牺牲精神,更是“依于仁”的极致表现,正如孟子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宋代的范仲淹,“依于仁”的名臣。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岳阳楼记》),任参知政事时推行“庆历新政”,“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试图改善民生;在地方为官时,“兴学校、修水利”,如“泰州西溪盐仓监时,筑海堤数百里”,保护百姓免受潮灾(《宋史?范仲淹传》)。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仁心,是“依于仁”在政治领域的生动实践。
四、游于艺:生活的情趣涵养
“游于艺”的“游”,是“从容涵泳”,《说文解字》“游,旌旗之流也”,引申为“自在嬉戏”;“艺”指“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周礼?保氏》),是古代君子的必备技能。孔子的“游于艺”,不是功利的技能训练,而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之外的生活调剂,是“玩物丧志”的反面,通过艺术与技能的熏陶,涵养性情、完善人格。
“游于艺”的“游”字,强调心态的自由。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论语?述而》),不是被音乐控制,而是“游”于音乐之中,享受艺术的熏陶;他“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论语?述而》),与他人唱歌,若对方唱得好,必请再唱一遍,然后和声,这种从容的态度,正是“游”的体现。“游于艺”让君子在紧张的修身之外,获得心灵的放松与滋养。
“六艺”各有其修身功能:“礼”规范行为,“乐”调和情感,“射”培养专注,“御”训练协调,“书”提升表达,“数”锻炼思维。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诗经》能激发情感,礼仪能确立人格,音乐能完善修养,可见“艺”是修身的重要辅助。“游于艺”就是通过这些技能的学习,使身心和谐、人格完善。
孔子“游于艺”的具体实践,丰富多彩。他“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论语?先进》),与弟子讨论志向时弹奏瑟;“钓而不纲,弋不射宿”(《论语?述而》),钓鱼不用大网,射鸟不射归巢的,是对“射艺”的节制;“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论语?述而》),是对“书艺”的重视。这些“游于艺”的活动,使他的生活既充实又富有情趣,正如《论语?述而》所言“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游于艺”的现代意义,在于“美育”的重要性。蔡元培提出“以美育代宗教”,认为艺术教育能提升人的审美情趣,完善人格,这与“游于艺”的精神相通。当代人面临“内卷”“焦虑”,更需要“游于艺”的调剂——欣赏一幅画、聆听一首乐、练习一种技能,在艺术的熏陶中放松身心,正如孔子在音乐中找到慰藉,我们也能在艺术中获得心灵的滋养。
东晋的王羲之,“游于艺”的典范。他“袒腹东床”的洒脱,是“游”的心态;“临池学书,池水尽黑”的执着,是“艺”的追求;《兰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的雅集,是“游于艺”的生动场景。这种在书法艺术中的涵泳,使他的人格更加完善,成为“书圣”。
宋代的苏轼,“游于艺”的全才。他“诗、词、文、书、画”无一不精,“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词章是“游于文”,“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画作是“游于画”,“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的书法是“游于书”。即使被贬黄州,仍能“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临江仙?夜归临皋》),在艺术中找到心灵的安顿,这种“游于艺”的境界,让他在逆境中保持乐观。
五、四者合一:君子人格的完整图景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不是孤立的四件事,而是相互关联的有机整体:“志于道”是方向,没有道的指引,德、仁、艺便会迷失;“据于德”是根基,没有德的支撑,道、仁、艺便会虚空;“依于仁”是核心,没有仁的滋养,道、德、艺便会僵化;“游于艺”是调剂,没有艺的熏陶,道、德、仁便会枯燥。四者共同构成了君子的完整人格,正如《周易?乾卦》“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缺一不可。
四者的递进关系,体现了修身的路径:先确立“志于道”的目标,再筑牢“据于德”的根基,然后秉持“依于仁”的核心,最后通过“游于艺”涵养性情。孔子的弟子曾参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这种自省涵盖了德(忠)、仁(信)、艺(习),是对四者关系的生动实践——在日常反思中,让四者协同发展。
四者的平衡是关键,偏废其一便会残缺。只“志于道”而不“游于艺”,会沦为“苦行僧”;只“游于艺”而不“志于道”,会沦为“玩物丧志”;只“据于德”而不“依于仁”,会沦为“伪君子”;只“依于仁”而不“据于德”,会沦为“滥好人”。孔子强调“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论语?雍也》),四者的平衡就是“中庸”,既不过分,也无不足,恰到好处。
宋代的朱熹,对四者关系有深刻阐释:“志于道,道者,人所共由之理,如父之慈,子之孝,君仁臣忠之类是也。据于德,德者,己之所独得于道者,如能尽父子君臣之道,是也。依于仁,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盖道之体也。游于艺,艺则礼乐射御书数之谓,所以涵养性情,而游息焉者也。”(《论语集注》)他认为四者从“共由之理”到“独得之德”,再到“心之仁”,最后到“艺之游”,是从外到内、从理到情的完整修身过程。
六、孔门弟子的践行:四者合一的生动案例
颜回践行四者,以“仁”为核心。他“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是“志于道”的坚守;“不迁怒,不贰过”(《论语?雍也》),是“据于德”的表现;“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论语?为政》),是“依于仁”的推己及人;“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渊》),是“游于艺”(礼)的实践。孔子赞其“贤哉,回也!”,因其近乎四者合一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