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长安十小时
早春的长安还裹挟着料峭寒意。九月把草帽换成毛线针织帽,顺着火车站前的解放路往前走。正午的阳光苍白无力,斜斜地洒在结着薄霜的柏油路面上,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吱呀作响,远处城墙根下还堆着未化的残雪。
街边商铺的卷帘门半开半掩,卖烤红薯的铁桶冒着袅袅白烟,混着煤炉特有的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老式电线杆上贴着褪色的小广告,“办证刻章”“疏通下水道”的字样被寒风撕得支离破碎,几张残留的春晚宣传海报在风中扑棱作响。
走了约莫十来分钟,九月在一条巷口瞥见了一家名为“家常味快餐”的小店。褪色的招牌上,“快餐”二字的红色油漆已经斑驳,塑料门帘上凝着薄薄的水珠,随着进出的人晃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推门而入,暖意裹挟着白菜炖粉条的香气扑面而来,墙皮剥落的墙面上贴着泛黄的价目表,价目表边缘用透明胶带反复粘贴过。七八张八仙桌被煤炉烘得暖意融融,桌上残留的油渍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桌面上还刻着不知哪年哪月留下的“到此一游”字样。
“姑娘,坐这儿!”老板系着补丁摞补丁的围裙,端着搪瓷缸子从后厨探出头。这位四十多岁的汉子嗓门洪亮,围裙上沾着面粉和菜汤的痕迹,手里皱巴巴的菜单边缘已经起毛。菜单背面还手写着今日特价菜,字迹被油渍晕染得有些模糊。九月扫了眼菜单,避开标注“羊肉”“牛肉”的菜品,点了份酸辣土豆丝盖饭和紫菜蛋花汤。
等待间隙,她打量着店里的食客。邻桌三个穿着军大衣的工人正在分食一大盘炒饼,铝饭盒里的白菜豆腐冒着热气,他们用带着裂口的粗粝手掌掰着冷硬的馒头,时不时灌一口自带的搪瓷缸子里的茶水。其中一个工人的军大衣袖口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毛衣。斜对角的中年妇女正用勺子给裹着虎头帽的孩子喂粥,瓷碗边缘缺了口,孩子鼻尖冻得通红,时不时用脏兮兮的小手去抓碗里的米粒。靠窗坐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保温杯里泡着浓茶,面前摊开的《长安晚报》头条印着“大明宫遗址公园二期修缮启动”,报纸边角还夹着半张揉皱的彩票。
五分钟后,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来。盖饭上的土豆丝切得粗细不均,裹着暗红的辣椒油,白米饭堆得小山似的;蛋花汤里撒着零星的紫菜,汤面浮着几滴香油。九月用筷子挑起缠绕的土豆丝,酸辣味直冲鼻腔,冷冽的寒气瞬间被驱散。吃到一半,她发现米饭里混着几颗玉米粒,金黄的颗粒在白米饭里格外显眼,这意外的小惊喜让她嘴角微微上扬。老板娘路过时,看见她吃得香,笑着说:“姑娘,不够吃再添饭,管饱!”
饭后,九月从帆布包里掏出邹巴巴的手绘地图。这是出发前在贴吧里求来的攻略,用蓝色圆珠笔标记着景点,“回民街”三个字被重重划掉——她特意避开了清真餐馆聚集区。铅笔在“大明宫遗址公园”和“西安城墙”上反复描摹,又对照手机里2011版的电子时钟:12点40分,距离晚上11点23分的火车,还有十个多小时。手机屏幕上贴着卡通贴纸,那是她去年过生日时朋友送的,此刻在冷光下泛着微微的粉色。
出了小店,寒风卷着枯叶掠过脚边。九月裹紧深蓝色棉服,沿着顺城巷往大明宫方向走去。街边的音像店外放着孙燕姿的《遇见》,磁带转动的沙沙声混着老板的吆喝:“最新mp3播放器,2g内存只要199!”
橱窗里展示着各种款式的mp3,外壳印着周杰伦、蔡依林的海报。路过一家报刊亭,玻璃柜里摆着《盗墓笔记》的盗版合订本,封面印着血红色的“终极解密”,旁边还堆着几本《知音》《故事会》。她犹豫片刻,还是买了张长安交通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