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让裴徽成为天下共敌?(第2页)
他望着身后七盘关那如同巨兽獠牙般险峻的山势,望着山道上刚刚经历惨烈厮杀后留下的斑驳血迹、折断的兵器和倒毙的骡马尸体,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恨意和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
这恨意,不仅针对裴徽,也针对这险恶的世道。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雾气渐散的前方——那条通往蜀地的道路,依旧险峻崎岖,如同盘踞的巨龙。
但在他的眼中,却仿佛已铺满了华美的蜀锦,金光大道直通那至高无上的权力王座。
他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捻动着胡须,嘴角勾起一抹深沉而危险的笑意。
他知道,与裴徽的较量,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刚刚开始。
而蜀地,将是他新的棋盘,李玢便是他手中最重要的棋子(也是挡箭牌),杨氏一族在蜀中经营多年的力量则是他翻盘的底气。
一场更大规模、更加残酷、席卷整个大唐的博弈,已在秦岭的硝烟与血腥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
……
远处,七盘关一侧险峻的山巅之上,云雾缭绕,罡风烈烈。
甲娘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矗立在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
她手中拿着一个造型奇特、两端镶嵌着晶莹剔透水晶的铜制望远镜,正冷冷地、如同俯视蝼蚁般注视着山下蜿蜒道路上,那支在蜀军严密护卫下、重新启程、如同黑色长龙般移动的队伍。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在那面刺眼的“杨”字大旗、杨国忠所在的马车以及李玢那辆依旧显得狼狈的后车上,反复扫过、停留。
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却并非失败者的沮丧,反而像经验丰富的猎人发现了更有价值猎物时的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她放下望远镜,对身后如同影子般侍立、气息收敛到极致的几名影杀队员做了几个简洁、独特的手势。
其中两名队员微微颔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与茂密的林海之中。
他们将如同最耐心的毒蛇,远远地、再次悄无声息地缀上杨国忠一行的队伍,成为黑暗中永不闭上的眼睛。
而甲娘本人,则转身,对另一名负责通讯的队员低语了几句,声音依旧冰冷清晰,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飞鸽,急报长安主上:目标遁入蜀道,杨子钊率蜀军精锐两千接应,刺杀未果。‘影杀’三队七号(断喉者)、九号(鬼索)殉职。目标动向将持续紧盯,伺机再动。另,”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向山下那支规模不小的蜀军,眼神锐利,“蜀军精锐离境接应,人数逾制,动向异常,恐有变。请主上明察,早做绸缪。”
队员躬身领命,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山风的影子,迅速消失在茫茫雾霭与林海之中,去向不明。
甲娘最后看了一眼山下已成蜿蜒黑点的队伍,面具后的眼神深邃如寒潭。
山风猛烈地吹拂着她的黑衣,猎猎作响,她却纹丝不动。
片刻后,她身影一晃,也如同融入水墨画中的一笔淡墨,彻底融入了秦岭深处浓重翻涌的雾霭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山风呜咽,卷走了硝烟,吹淡了血腥,却永远吹不散这权力漩涡中心弥漫的无尽杀机与汹涌暗流。
秦岭的沉默,仿佛在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
……
“嘎吱——”
一声沉重、滞涩、仿佛从地底深处挤压而出的呻吟,撕裂了死寂的夜。
那扇由整块千年乌木雕成的、象征卢氏无上威严与厚重历史的巨门,在两名身着玄色劲装、面覆精铁鬼面、气息全无的死士推动下,如同合拢一座古墓的封石,缓慢而无可抗拒地关闭。
门扉最终相接,发出一声沉闷如擂鼓的“砰——”!
这声音并非巨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瞬间抽干了方圆百丈的空气。
门外的世界——夏夜本该有的虫鸣聒噪、穿堂而过的穿林风、远处巡夜家丁刻意放轻却依旧存在的细碎脚步声——刹那间被彻底吞噬、隔绝。
静思堂,成了漂浮在无边墨色死海中的一座孤岛。
巨大的空间被精心构筑的阴影统治。
并非伸手不见五指,而是刻意营造出一种昏黄与深黑交织的压抑。
唯一的、微弱的光源,是悬垂在中央那张巨大紫檀木嵌云石圆桌正上方的琉璃宫灯。
灯罩上描绘的仙鹤祥云图样,在凝固油脂般粘稠的光晕下模糊不清,仙气荡然无存,反透着一股阴森诡异。
这光晕如同一个无形的囚笼,勉强照亮了围坐在桌旁的几张面孔,却吝啬地将他们的下半身和整个空间的边缘拱手让给更浓重的黑暗。
角落里的黑暗并非虚空,它们如同拥有生命,在光晕边缘无声地蠕动、堆积,仿佛蛰伏着无数贪婪窥视的无形凶兽,只待灯光熄灭便扑将上来。
空气凝滞得如同熬煮过头的鱼鳔胶,粘稠、厚重,每一次呼吸都需费力地撕扯,带着陈年木料腐朽的深沉气味和龙涎香那价值千金却在此刻显得格外甜腻的芬芳。
然而,这两种昂贵的味道,却被一种更为原始、更为强烈的气息所覆盖、扭曲——那是源自人类心底最深处的、濒死般的恐惧所分泌的冰冷汗液,混杂着无法抑制的肾上腺素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的酸腐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雕花的窗棂之外,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如同泼洒的墨汁,不见星月。
只有巡夜家丁手中灯笼那一点微弱如坟头磷火般的红光,偶尔在繁复的窗格上划过一道短暂而诡异的轨迹。
这红光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某种不祥的窥探,每一次闪现都让堂内紧绷的神经猛地一跳,预示着未知的凶险。
角落,那座青铜瑞兽香炉兀自吞吐着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婷婷,试图维持一丝世家应有的从容。
然而,这缕青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凝重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吞噬、消弭,对弥漫在整个静思堂内、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沉重与绝望,毫无驱散之力。
那寒意并非来自地底或夜风,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它穿透锦袍裘衣,直刺骨髓,让指尖冰凉,让心脏在胸腔里如同被冰手攥紧。
范阳卢氏家主卢承嗣端坐主位,年约六旬,骨架嶙峋,裹在深紫绣金纹的宽袍里更显清癯。
面容如同被岁月和权谋的刻刀反复削砍过,颧骨高耸,深刻的法令纹如同两道无情的沟壑,从鼻翼两侧笔直地延伸至紧绷如石的下颌。
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下意识地捻动着腕上一串温润如凝脂的羊脂玉佛珠。
玉珠相碰,发出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堂内,成了唯一的心跳鼓点,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作为此次关乎五姓七宗存亡的密会召集者,他强迫自己挺直那根象征着千年世家魁首尊严的脊梁,维持着山岳般的威仪。
但眼底深处,惊涛骇浪正在无声地翻涌、撞击。
清河崔氏!
那冲天而起的烈焰、断壁残垣间流淌的暗红、按着族谱点名屠戮时绝望的哭嚎……这些画面如同最恶毒的梦魇,在他脑中反复上演,最终化作一柄冰冷彻骨、悬于整个卢氏头顶的利剑。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刃刮过喉骨的寒意。
他脑中飞速盘算:幽燕大地的无数庄园、深藏坞堡的精锐私兵、遍布朝堂州郡盘根错节的门生故吏……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是致命的漏洞!
每一个名字闪过,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神经,带来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带着铁锈味的窒息感。
这位素以“卢半朝”之称、老谋深算着称的“五姓魁首”,此刻真切地品尝到了千年基业在脚下崩裂、摇摇欲坠的灭顶之灾。
那串象征慈悲与超脱的佛珠,此刻更像是他溺水时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荥阳郑氏代表郑元晦坐在卢承嗣左首,矮胖的身躯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堆在华贵繁复的蜀锦锦袍里。
松弛的面皮绷得如同鼓面,豆大的、冰冷的汗珠源源不断地从稀疏的发际线和肥厚的鬓角渗出、滚落,汇聚成溪流,顺着他油光发亮、不住颤抖的下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价值千金的苏绣锦袍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带着绝望气息的水渍。
他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漏气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明显的抽噎感,眼神慌乱地闪烁着,像被猎犬逼到绝境的兔子,频频瞥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随时会被撞开的乌木大门。
他带来的消息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荥阳郡内已发现数股身份不明、装备精良、骑术凶悍如狼的游骑!
他们行踪诡秘如鬼魅,下手狠辣绝不留活口,劫掠焚烧数处郑氏外围田庄……这绝非寻常流寇!
极似那魔头“黄巢”派出的探路前锋!
这个消息像一条毒蛇,盘踞在他心口,用冰冷的信子舔舐着他的恐惧。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尖叫:逃!立刻!抛弃这累赘的田宅祖业,金银细软都不要了!
将全族子弟化整为零,躲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溶洞地穴!
只要能活下去!财富与安逸早已磨平了荥阳郑氏的爪牙,面对这闻所未闻的灭顶之灾,这位养尊处优的族老,只剩下最原始、最不堪的恐惧与逃避本能。
赵郡李氏代表,族长胞弟李崇德端坐右首,正值壮年,身形精悍如铁,坐姿笔挺如标枪。
一张线条冷硬的方脸,如同刀劈斧凿,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在场众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股子择人而噬的野性。
薄薄的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透着一股子刻骨的狠戾。
右手食指以一种稳定得近乎冷酷的节奏,轻轻敲击着坚硬冰冷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在这压抑的空间里,如同为这场密会敲响的催命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