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与颜真卿的三年之约(第3页)


 边军久战疲惫,甲胄残破,粮饷短缺,士气低落。


 若内乱未平而外敌大举入侵……两面夹击!


 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抢在他们动手之前,至少稳住内部,腾出一只手来!


 财政绞索才是最致命的!


 连年战乱,中原千里无人烟,税基彻底崩溃。


 国库?早已是个空荡荡的窟窿!


 登基大典的仪仗、各级官员的俸禄、前线将士的军饷、嗷嗷待哺的流民……每一个都是吞噬金钱的无底洞!


 三年?他给自己定的时间,其实比三年更紧迫!


 这赌约,何尝不是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为颜真卿立下的这面巨大flag,将成为他未来所有决策的核心驱动力,鞭策他前进,却也埋下了他可能因急于求成而手段激进、甚至铤而走险的伏笔。


 他能否在恪守对颜真卿承诺的“明君之道”与采取严庄建议的“非常手段”之间找到平衡?


 严庄坐在裴徽对面,将主子眉宇间深藏的凝重、疲惫和那急促敲击的手指尽收眼底。


 他心中冷笑更甚,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殿下,颜公既已应允,便是天大的喜事。只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三年之期,弹指一瞬。江南李璘富甲天下,蜀道天险易守难攻,吐蕃回纥虎视眈眈,更遑论国库空虚……常规手段,恐难奏效,更恐……贻误战机啊。”


 他微微抬眼,观察着裴徽的反应,袖中的铜钱停止了捻动,被紧紧攥在手心,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为日后推行自己的“雷霆手段”埋下伏笔。


 裴徽面无表情的看了严庄一眼。


 严庄顿时感到心中一寒,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已经被裴徽给看透了,刚才生出的一些想法顿时或者说暂时烟消云散。


 ……


 ……


 颜府书房内,凝重的气氛尚未散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誓言的火药味和那滴浊泪的苦涩。


 颜杲卿和颜允臧再次走了进来。


 颜杲卿看着依旧站在窗边、望着窗外那如血残阳笼罩下长安城的弟弟,缓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沉默了片刻,窗外最后几只归巢的乌鸦发出嘶哑的鸣叫,划破天际。


 颜杲卿才用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又无比严肃的声音说道:


 “二弟,”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复杂,“你今日之选择,一字千钧。它关乎我颜氏满门百口的身家性命,更关乎这天下未来的气运走向。”


 他侧过脸,直视颜真卿的侧影,一字一句道:“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一步踏对,或可力挽狂澜于既倒。然此路,必荆棘密布,凶险万分。朝堂之上,暗箭难防;疆场之外,强敌环伺;纵是殿下,其心……亦难测。”


 他加重了语气,“望你……时刻警醒,秉持本心,刚正不移,好自为之!”


 这番话,既是提醒,也是警示,更暗含着颜家已彻底绑上裴徽战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沉重现实。


 家族的未来,如同此刻被血色夕阳浸染的长安城,既辉煌又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颜允臧则显得忧心忡忡,他忍不住低声道:“二哥,殿下所言,固然令人热血沸腾,可……三年三事,桩桩件件皆是天堑鸿沟。万一……万一殿下力有不逮,或……中途变卦?我颜家岂不……”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颜真卿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沉声道:“允臧,为官为臣,有所为有所不为。若因畏难而退,因惧祸而缄口,非我颜氏门风。此诺既出,当如九鼎!纵前路刀山火海,亦当……一往无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


 ……


 窗外的晚霞,绚烂到了极致,如同天神织就的锦缎,铺满了整个西天。


 然而,在这辉煌壮丽的景象之下,长安城巨大的阴影正在急速拉长、蔓延,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贪婪地吞噬着光明。


 马车辚辚驶过朱雀大街,车内的裴徽闭目沉思,手指依旧在膝盖上敲击着无声的鼓点,脑海中飞速权衡着严庄那充满诱惑又危险的建议。


 三年之期,如同一柄淬火的利剑,悬于所有人的头顶,寒光闪烁。


 裴徽能否在恪守对颜真卿的“明君之道”承诺下,完成那三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颜真卿这柄“刚正之剑”,在未来的朝堂倾轧、残酷战争和道德困境中,将斩向何方?


 一切的答案,都笼罩在长安城上空那变幻莫测、既辉煌壮丽又预示着血色风暴的晚霞之中,随着车轮滚滚向前,随着时光无情流逝,等待着被残酷的现实一一揭晓。


 一场以天下为注、以三年为期的豪赌,一场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的权力游戏,此刻,才真正拉开它沉重而诡谲的序幕。


 ……


 ……


 姚州城(今云南姚安),这座曾如西南天幕上最耀眼的星辰般闪烁的城池,如今沉沦在泥泞与绝望中。


 空气中弥漫的,再不是昔日茶马互市蒸腾出的茶香、马粪与皮革混合的粗犷气息,也不是蜀锦华服上沾染的温婉熏香和各色语言交汇的喧腾热浪。


 初冬的湿冷,像浸透了毒液的裹尸布,沉沉地覆盖着一切。


 铁锈的腥甜、汗液在污垢中发酵的酸馊、劣质桐油在火把上燃烧时喷吐出的呛人黑烟……这些令人作呕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粘稠、更阴冷的东西——绝望。


 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艰难得如同溺水。


 昔日摩肩接踵的街市,如今行人稀落如秋叶。


 侥幸存活的面孔,无不蜡黄枯槁,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得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只剩下麻木的躯壳在寒风里瑟缩。


 他们步履匆匆,脚尖几乎不沾地,仿佛身后有无数无形的、散发着血腥气的恶鬼在追逐。


 商铺十室九空,门板歪斜,蛛网在空荡的货架间结网。


 唯有一两家悬挂着狰狞“军需采买”木牌的铺子前,才有凶神恶煞的兵丁进出,他们粗暴地踹开库房,将最后几袋发霉的糙米、几匹粗糙的麻布扛走,店主蜷缩在角落,无声地淌着浑浊的泪。


 军营方向传来的声响,是这座死城唯一的“活力”,却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乐章。


 凄厉的号角不分昼夜地撕裂空气,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如同爆豆,军官歇斯底里的叱骂声浪里夹杂着新兵不成人调的痛苦哀嚎。


 这些声音混杂着,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鬼哭狼嚎,搅动着城内死水般的压抑,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扇紧闭的门窗缝隙。


 入夜,整座城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巡逻队沉重的皮靴踏在湿滑石板路上的“咔哒”声,规律而冰冷,如同死神在丈量它的领地。


 城外野狗争食倒毙路旁饿殍的低狺和撕咬声,断断续续地飘来,更添几分阴森。


 姚江的水流似乎也染上了不祥的暗色,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油污般的微光,带着一股若有似无、挥之不去的血腥和腐败气味,沉默而沉重地绕过这座正在加速腐烂的城池。


 每一个蜷缩在破屋草席上的百姓,都紧紧捂住孩子的嘴,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会招来门外游荡的“黑鹞”。


 姚州府衙,这座昔日象征着秩序与威严的权力中枢,如今已彻底蜕变成一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森严堡垒。


 原本庄重的围墙被疯狂地加高了一倍,粗糙的土石裸露着,仿佛一道巨大的伤疤。


 墙头之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削尖的竹签,竹签表面涂抹着暗绿色的可疑汁液,在灰白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芒。


 墙垛后,士兵们紧张地来回巡弋,弓弩永远紧绷着弦,箭镞闪烁着寒光。


 他们的眼神像受惊的兔子,布满血丝,神经质地扫视着府衙外每一个阴影角落、每一片被风吹动的枯叶。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一只夜枭的啼叫、一阵强风卷起的尘土——都可能引来一阵慌乱的、漫无目的的箭雨。


 府衙深处,光线最昏暗的书房内,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却隔绝不了弥漫的恐惧。


 烛火摇曳,将墙壁上悬挂的残破字画映照得鬼影幢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汗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剑南道前节度使鲜于仲通,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遍体鳞伤的困兽,深陷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


 他曾经魁梧如今却只显得臃肿肥胖的身躯,裹在数层厚厚的紫貂裘皮里,像一座堆砌的肉山,却依然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