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四千零五十三家‘惠民书坊\\’

当风尘仆仆、形容枯槁却眼神依旧锐利如刀的“毒蝎”杜邪,带着鲜于仲通的密信和沉甸甸的重礼,历经九死一生,穿越崇山峻岭和裴徽游骑的封锁线,终于抵达南诏国都太和城(今云南大理附近)时,他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他敏锐地捕捉着南诏宫廷内外的一切信息。


 很快,一个更重要的消息传来:成都“延王小朝廷”成立,杨国忠派出的使者已经启程,正携带着正式的国书奔赴太和城!


 杜邪那双细长的眼睛瞬间眯起,寒光一闪即逝。


 他立刻调整策略,将鲜于仲通个人“投靠”的筹码,与杨国忠代表“延王朝廷”的“官方背书”筹码巧妙地捆绑在了一起,价值陡然倍增。


 他利用等待杨国忠使者的时间,不动声色地在南诏权贵中活动,将两份筹码的分量渲染得无比诱人。


 数日后,宏伟的南诏王宫沐浴在高原清澈而强烈的阳光下。


 宫殿依山而建,气势磅礴,巨大的石柱上雕刻着繁复的本地图腾与受中原文化影响的云纹龙饰。


 殿内,名贵的沉水香在兽形香炉中静静燃烧,青烟袅袅,氤氲缭绕,带来一丝宁神的气息,却压不住殿中无形的暗流涌动。


 正值盛年的南诏王阁罗凤,魁梧的身躯包裹在华丽的王袍之中,端坐在镶嵌着红蓝宝石的乌木王座上。


 他面容刚毅,线条如刀劈斧凿,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此刻正深沉地审视着杜邪献上的珍宝——璀璨的明珠、温润的翡翠、寒光闪闪的宝刀,以及那份言辞恳切、条件诱人的密信。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刚刚由杨国忠使者崔景送达的、盖着“监国行玺”的国书上。


 国书以更加“正统”的官方口吻,确认并扩大了鲜于仲通的许诺,姿态放得更低,条件开得更高,俨然将南诏视为平起平坐的重要盟友。


 清平官(宰相)段俭魏,这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蓄着三缕长须的智者,如同影子般侍立在王座侧后方。


 他微微倾身,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阁罗凤耳中:“大王,鲜于仲通,反复无常之豺狼也,两次背信弃义,兴兵犯境,血仇未雪;杨国忠,更是祸乱李唐根基之奸相,臭名昭着。”


 “此二人,心性卑劣,毫无信义可言。与其结盟,无异于与虎狼同榻,与毒蛇共舞。其盟约,纵然条款诱人,亦是流沙之基,镜花水月,随时可能崩塌反噬。”


 阁罗凤缓缓放下国书,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王座冰冷的、镶嵌着象牙的扶手,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回响。


 他的目光越过洞开的殿门,投向殿外苍翠雄浑、云雾缭绕的点苍山,眼神深邃,仿佛要将那巍峨的山峦看穿,思绪如洱海的波涛般翻腾汹涌。


 “段卿所言,句句切中要害。”阁罗凤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极具穿透力,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每个字都仿佛敲在人心上。


 “鲜于老狗!天宝年间两次兴兵,践踏我南诏河山,屠杀我子民,焚毁我城池,累累血债,不共戴天!杨国忠,更是此獠在朝中的靠山,一丘之貉!此二人,皆是我南诏死敌!”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剑,眼中精光暴涨,一股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忧虑与忌惮喷薄而出:“然!时移世易!强敌已非李唐!裴徽此獠!”


 阁罗凤猛地站起身,沉重的王袍带起一阵风,他几步走到大殿中央悬挂的巨大西南舆图前,手指重重地戳在中原的位置,仿佛要将其洞穿:“此人非李唐那些昏聩守成之辈可比!其崛起之速,如雷霆万钧!其手段之酷烈,前所未见!废世家门阀,收土地军权,整军经武,革新吏治!其麾下铁骑,横扫河北,威震中原!其志岂止于中原一隅?其野心,恐欲吞并八荒!若让其荡平北方,整合中原之力,挟那摧枯拉朽的雷霆之势南下……”


 他霍然转身,鹰目如电,扫过段俭魏和殿内几名心腹将领的脸,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我南诏,偏居西南一隅,山川虽险,能独挡其锋芒否?能独善其身否?唇亡齿寒!裴徽若定鼎中原,下一个目标,必是我等藩国!”


 他再次指向舆图,手指沿着剑南道南部划过:“鲜于仲通和杨国忠,固然是豺狼,是仇寇!但此刻,他们却是挡在裴徽那柄即将斩落的利剑与我南诏之间,最虚弱、也最急迫的两面肉盾!与他们结盟,实乃借势而为!”


 阁罗凤的声音充满了枭雄的决断与冷酷的算计:


 “一则,可借‘延王’这面破烂却仍有几分旧时余威的旗帜,名正言顺出兵!堵住悠悠众口,免去天下人‘趁火打劫’之讥!此乃‘奉诏讨逆’,占据大义名分!


 二则,让鲜于仲通、杨国忠与裴徽先行在蜀中、在黔中厮杀!让他们互相消耗,流尽最后一滴血!待其两败俱伤,便是我南诏坐收渔利之时!


 三则,”


 他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点在泸州、戎州(今四川宜宾)乃至更富庶的蜀地边缘,“这些膏腴之地,连同贯通南北的商路、岁岁不绝的巨额贡赋,都将唾手可得!此乃天赐良机!失不再来!”


 段俭魏沉默片刻,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与隐忧,他捻须沉吟道:“大王深谋远虑,洞悉全局。此计确为当下上策。只是……这盟约根基,终究是仇雠之间的相互利用,脆弱如纸。须防其反噬,更须防裴徽识破此计,反戈一击。”


 阁罗凤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狠厉与狡黠:“流沙又如何?纸约又如何?只要在它坍塌、撕碎之前,我们拿到足够多的土地、人口和财富,并准备好下一块更稳固的踏脚石即可!


 “鲜于仲通、杨国忠想利用本王做他们的打手?焉知本王不是在利用他们做我南诏的挡箭牌和垫脚石?!”


 “传令下去,召集各部诏主、大军将!本王要让他们明白,我们此番出兵,不是去帮鲜于老狗,而是为了南诏的未来,为了子孙的基业,去‘助唐平叛,共御国贼’!”


 ……


 ……


 数日后,庄严肃穆的南诏王宫正殿内,巨大的牛油火把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映照着墙上狰狞的图腾和武士们肃杀的面容。


 各部诏主、大小军将济济一堂,甲胄鲜明,刀枪林立,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和雄性荷尔蒙混合的气息。


 阁罗凤身着全套戎装,立于丹陛之上,如同战神临凡。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带着金石之音和强烈的感染力,在巨大的殿堂内轰然炸响:


 “诸卿!各部勇士!”声音压下了所有嘈杂。


 “中原板荡!神器蒙尘!逆贼裴徽,狼子野心,弑君篡位,祸乱天下!其兵锋所向,血流漂杵,生灵涂炭!李唐三百年基业,危如累卵!”


 他停顿,让悲愤的情绪弥漫,随即话锋扬起,带着希望:


 “幸赖!天命不绝李唐!上苍庇佑!延王陛下(李玢),太宗皇帝之血脉,于成都承继大统,正位监国!延续社稷,重振朝纲!此乃天下正朔所在!”


 他语气转为沉重,带着追忆与恩义:


 “我南诏,自先祖细奴逻受大唐太宗皇帝册封,世代恭顺,受天朝册封之恩(尽管天宝年间是血仇,但名义上阁罗凤之父皮逻阁确曾被玄宗册封为‘云南王’),君臣之义,山高海深!此情此义,天地可鉴!”


 “今逆贼裴徽,不仅篡夺李唐神器,其凶焰更欲席卷宇内!若让其得逞,非但中原万民永堕地狱,我西南藩篱亦将被其铁蹄踏碎!祖宗基业,子孙福祉,将毁于一旦!”


 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力量与决绝:


 “值此危亡之际!陛下(李玢)明鉴万里,颁下讨逆诏书!命我南诏,兴仁义之师,助讨国贼!复藩臣之礼,亦保西南之安!此乃大义所在!亦是上天赐予我南诏存续、壮大之良机!”


 他猛地抽出腰间象征王权的铎鞘弯刀,寒光四射,直指苍穹:


 “本王!奉诏讨逆!卫我南诏!尔等!可愿随本王,提兵北上,共襄义举?!用敌人的鲜血,浇灌我南诏的沃土!用手中的刀剑,为子孙搏一个万世太平?!”


 这番以“大义”为旗帜,巧妙包裹着开疆拓土、掠夺财富的私利,并极力渲染裴徽威胁的煽动性演说,如同烈火烹油!


 加上阁罗凤平素在军中的无上威望,瞬间点燃了大部分将领的野心与血气!


 那些曾参与天宝战争、对唐军怀有刻骨仇恨的老将,眼中也燃起复仇与掠夺的火焰;年轻的勇士们更是血脉贲张,渴望建功立业!


 “愿随大王!!”


 “讨伐国贼!护卫南诏!!”


 “杀!杀!杀!!”


 参差不齐却汇聚成惊雷般的呼喝声浪,在殿宇梁柱间猛烈冲撞,震得火把都为之摇曳!


 少数心存疑虑或更重信义的头领,在这狂热的浪潮面前,也只能将话咽回肚里,沉默地低下了头。


 阁罗凤看着群情激奋的场面,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地点最终选在洱海西岸一座属于王室、位置极其隐秘的贵族庄园。


 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仅有狭窄水道与外界相连,易守难攻。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泼洒下来,吞噬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


 点苍山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沉默地蛰伏,如同亘古的巨兽,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洱海失去了白日的清澈与波光,水面在无星的夜幕下泛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的磷光,如同无数窥伺的鬼眼,随着阴冷潮湿的风起伏,发出低沉的呜咽,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和庄园的基脚。


 庄园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阁罗凤最精锐的“罗苴子”武士。


 他们身着吸光的黑漆皮甲,腰挎锋利的铎鞘弯刀,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只有偶尔转动时,眼神在黑暗中掠过鹰隼般锐利的寒光,警惕地扫视着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掠过草尖的风声、远处林枭的夜啼、甚至是湖水不安的涌动。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裹挟着湖边特有的水腥味、泥土的腐殖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般的紧张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庄园深处,一间特意选定的临水大厅。


 所有窗户都被厚重的黑绒布帘严密遮挡,只余下大厅中央一张沉重的乌木长条桌案旁,几盏粗大的牛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桌案和围坐的三方代表,将他们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墙壁和帘幕上,如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