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5章 天授王朝的第一页(第3页)
裴徽最后那如同金铁交鸣、带着凛冽杀伐之气的话语,如同战鼓的余韵,在空旷的太极宫广场上,在巍峨的长安城阙上空,久久回荡、盘旋,不肯散去。
阳光依旧灿烂辉煌,照耀着崭新的、象征着“天授”王朝的玄底金边龙旗猎猎招展,那威严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在风中张牙舞爪。
然而,空气中那股庄严肃穆的庆典氛围,已被一种金戈铁马、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凛冽杀气彻底取代。
登基大典的华美帷幕已然落下。
征伐的号角,已然在帝国的西南边境,也在每一个天授臣民的心中,嘹亮地、不可阻挡地吹响!
铁与血的篇章,正式翻开!天授王朝的第一页,注定由烽火书写!
……
……
铜漏的滴答声,在空旷得能听见心跳回音的军枢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一声声,仿佛敲打在时间的骨节上,丈量着大战前最后一丝宁静的缝隙。
殿宇高阔,穹顶隐没在烛火难以触及的幽暗里,唯有下方一片区域被无数烛台和鲸油灯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混合气息:新研墨汁的松烟苦香、硝制皮革的厚重膻味、精铁兵刃的冷冽锋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从角落堆放的桐油罐中逸出的刺鼻气味——这是战争机器在沉睡中酝酿的独特体味,沉重而压抑。
裴徽看关眼前的巨大舆图前。
那张几乎铺满半个大殿的巨幅地图,是无数不良人以生命为笔、以鲜血为墨,从大散关一路秘密测绘至成都府的惊世之作。
墨迹犹新,山川河流的脉络、关隘城池的轮廓、甚至隐秘的丛林小道,都在微黄的绢帛上纤毫毕现。
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凝重,缓缓划过地图上代表秦岭与剑门关的险峻线条。
指尖下的沟壑峰峦仿佛拥有了生命,传递着冰冷的触感和铁锈般的血腥预兆。
跳跃的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更衬得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潭底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决心火焰。
他微微抿着唇,下颌线绷紧如弓弦。
“来人。”裴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轻易撕裂了铜漏声构筑的寂静屏障,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微小的回响,清晰地撞入侍立在一旁的军枢部官员耳中。
“臣在!”几名身着深青官服、屏息凝神的官员立刻躬身,动作轻捷无声,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狸猫。
“将此图,”裴徽的指尖在地图上重重一点,“誊录十数份。务必分毫不差,笔笔精准。明日卯时初刻,分发给今日与会诸卿。若有差池——”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军法从事。”
“遵旨!”官员们齐声应诺,声音压得极低,额头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们深知,这绢帛上的每一道墨线,都系着数万条鲜活的生命和帝国的气运。
沉重包铁的殿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四名金甲武士缓缓推开。
九道身影,裹挟着殿外深秋的寒意和各自独特的气场,鱼贯而入。
他们的脚步声或沉稳如擂鼓,或轻捷如狸猫,瞬间打破了殿内原有的凝重节奏。
军枢府大将军王忠嗣,须发间银丝已显,但身躯依旧如千年古松般挺直,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都似刻着铁血与硝烟。
他的目光锐利如盘旋天际的苍鹰,甫一入殿,便精准地锁定了地图上那猩红的“剑门关”三字,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仿佛瞬间感受到了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冲天杀气。
他沉默地走到地图前,双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内阁宰相兼刑部尚书颜真卿,儒雅清癯,一身洗得发白的深紫官袍穿在他身上,仿佛自带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浩然正气。
他步履从容,向裴徽方向微微颔首示意,目光扫过地图上蜀中的城池村落时,带着深沉的忧思,仿佛已穿透纸背,听到了战火下黎民百姓的哀嚎与哭泣,袖中的手无声地捻动着一串温润的玉珠。
内阁宰相兼礼部尚书元载,精干而深沉,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微笑。
他习惯性地拢了拢绣着云纹的袖口,目光在地图上蜿蜒的粮道标注处停留片刻,心中算盘珠已噼啪作响,计算着钱粮调度、损耗与可能的“盈余”。
他走到王忠嗣侧后方站定,位置拿捏得极准,既显尊重,又不失身份。
兵部尚书严武,不到三十,正是锐气勃发之时,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紧跟在王忠嗣身后,目光灼灼地在地图上游弋,充满了对建功立业的强烈渴望,腰间的玉带扣在烛光下反射着一点寒芒。
内阁宰相兼不良府大帅严庄,身形瘦削,面容是那种丢进人海便再也寻不着的普通。
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仿佛能穿透一切阴影,洞察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他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自然地选择了一个光线最黯淡的角落站定,身形几乎与殿柱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显示着他正将殿内每个人的细微表情、动作尽收眼底。
内阁宰相兼吏部尚书王维,“诗佛”气质在忧国之色下依旧难掩,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愁绪。
他看着地图上熟悉的蜀中山水轮廓,眼神有些飘忽,似在追忆“空山新雨后”的诗意,又仿佛已预见那“焚琴煮鹤”的惨烈,手指无意识地在袖中虚划着诗句的平仄。
内阁宰相兼工部、农部尚书罗晓宁,务实干练,带着工匠般的专注。
他进来后并未立刻看地图,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一角摆放的几件新式军械模型——一架结构精巧的连弩车,一具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轻型扎甲。
他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一枚随身携带的、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精钢齿轮,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天策上将、特战大队大统领郭襄阳,身形精悍,肌肉线条在紧身劲装下若隐若现,步伐带着一种猎豹捕食前的独特韵律感。
腰间的乌木鞘短刀柄被摩挲得油亮。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瞬间锁定了地图上几条用淡墨标注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隐秘小道(其中一条正指向剑门关侧后),嘴角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属于顶级猎手的冰冷弧度。
朱雀军团大将军张巡,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刃,面无表情,眼神却锐利得刺人,每一步踏下都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
他径直走到地图前,目光如钉子般牢牢钉在“成都府”的位置上,周身弥漫着几乎化为实质的昂扬战意和破城杀伐的渴望。
秘书监执掌杜黄裳,年仅十八,面容尚显青涩,但眼神却异常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他默默走到角落的书案后站定,摊开纸笔,准备记录,动作一丝不苟。
户部尚书刘晏,二十四五岁,神色是超越年龄的沉稳,仿佛胸中自有沟壑。
他紧随众人之后,目光沉静地扫过地图上的河流与平原,心中已在飞速盘算着蜀地的物产、人口与可能的征调方案。
殿门再次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殿内烛火被关门的气流带动,猛烈摇曳了一下,在众人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气氛瞬间凝重得如同铁水浇筑,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唯有那铜漏的“滴答…滴答…”声,固执地提醒着时间的冷酷流逝。
侍从们如同幽灵般悄然奉上热茶,天工城炒茶作坊新制的炒茶清香氤氲而起,却在冰冷的战争氛围中迅速消散,无人有心思去碰那精致的茶盏。
裴徽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缓扫过每一位重臣的脸庞。
那目光沉甸甸的,蕴含着帝王的威压,也带着孤注一掷的信任,仿佛要将每个人的灵魂都烙印在即将开启的战争画卷上。
“诸位爱卿,”他开口,声音低沉而雄浑,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蜀地,伪帝李玢与奸相杨国忠盘踞之所,非止癣疥之疾,实乃我大唐心腹之巨患!”
他猛地抬手,指向地图上那刺目的蜀地疆域。
“彼等窃据天府沃土,不思君恩,反行倒逆!横征暴敛,视民如草芥;勾结南诏豺狼,裂我疆土,坏我山河!此獠不除,国无宁日,四方虎视眈眈之宵小,必效仿其行,群起而噬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龙吟,带着金铁撞击的铿锵与不容置疑的决绝:“此番征蜀,非为一城一地之得失,乃为犁庭扫穴,毕其功于一役,一举荡平伪朝,廓清寰宇!胜,则乾坤重塑,万国来朝,帝业永固!败——”
裴徽的声音如同冰河开裂,寒意刺骨,“则山河破碎,社稷倾颓,你我君臣,皆成千古罪人,坠入万劫不复之深渊!此战,关乎国运,关乎大唐存续,关乎这煌煌天日之下,谁主沉浮!”
他猛地一挥袍袖,带起一股劲风,仿佛要将地图上的蜀地阴影一扫而空:“军枢部殚精竭虑,推演万方,朕意已决!兵锋直指西川!”
“张巡!”裴徽的目光如同两道闪电,刺向那柄人形凶刃。
“末将在!”张巡踏前一步,甲叶铿然,声若洪钟,眼中战意瞬间爆燃。
“着你统朱雀军团四万百战精锐,为此次征蜀之主力中坚!郭襄阳!”
“臣在!”郭襄阳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弹射而出,躬身待命,眼中精光四射。
“着你特战大队,遴选两千最悍勇、最机敏之精锐,组成特战先锋营!归入张巡麾下,为其撕开敌阵、探明虚实的尖刀利刃!”
“诺!定不负陛下与张将军所托!”郭襄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嗜血的兴奋。
“张巡,”裴徽的目光回到主将身上,“朕命你为征西大将军,总督蜀中一切战事!生杀予夺,临机决断,朕许你全权!唯望你,不负朕望,不负这四万儿郎性命所托!”
“陛下!”张巡单膝跪地,甲胄与金砖碰撞发出沉重闷响,他昂首,眼中是纯粹到极致的杀伐之光,“臣张巡,必踏破剑门,犁庭成都,将伪帝李玢、奸相杨国忠之首级,献于阙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誓言在殿中回荡,带着血腥的决绝。
“元载!”裴徽的目光转向那位精于计算的宰相。
“臣在!”元载立刻挺直腰板,脸上那职业化的微笑收敛,换上肃穆。
“着你总揽后方一切粮秣、军需、民夫辎重之筹措转运!户部刘晏为副,倾力襄助!朕要看到一条从长安直抵剑门关下的生命之河,源源不绝,昼夜不息!一粒米,一颗粟,都关乎前线将士性命,关乎此战胜负!若有半分阻滞,”裴徽的声音陡然转冷,“提头来见!”
“臣,遵旨!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重托!”元载、刘晏深深一躬,齐声应诺。
刘晏面色沉静如水,心中已开始飞速计算各仓存粮、转运路线和民夫征调。
元载直起身,眼中精光闪动,补充道:“陛下放心,臣必动用一切手段,确保粮道畅通无阻!纵有千难万险,亦当踏平!”
这既是承诺,也暗含了揽权固位的决心。
“罗晓宁!”
“臣在!”罗晓宁应声出列,目光炯炯。
“弓弩箭矢,甲胄刀枪,攻城云梯,冲车撞木,火油火药罐……一应军械之制造、保养、输送,由你工部全权负责!朕要锋刃锐利,可断金石!甲胄坚实,可御强矢!器械精良,摧城拔寨!若有半分粗制滥造,延误军机,唯你是问!”
“陛下放心!”罗晓宁语气铿锵,信心十足,“工部匠作监,三百匠炉,日夜不息!新式‘雷火’投石机可掷百斤火油罐于三百步外,‘破甲’强弩已量产千具!臣立军令状,所有军械,必保质保量,准时无误送达前线各营!若有差池,臣自刎以谢天下!”
他拍了拍袖中的齿轮,仿佛那是他信心的源泉。
“严庄!”裴徽的目光投向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阴影。
如同从墨汁中析出,严庄无声无息地向前滑了一步,没有带起一丝风声:“臣在。”
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夜枭。
“即日起,不良府所有明线暗桩、江湖眼线,全力渗透蜀地!”裴徽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毒蛇吐信般的杀意,“伪朝兵力几何?布防何处?将领何人?性情如何?关隘虚实?民心向背?尤其是杨国忠、鲜于仲通等贼酋的一举一动,朕要巨细靡遗!你的耳朵,要伸到李玢的龙椅之下!你的眼睛,要看到杨国忠床笫之间的密语!”
“诺。”严庄的回答依旧只有一个字,却重逾千钧,仿佛蕴含着整个黑暗世界的力量。
他微微抬起眼皮,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在阴影中闪过一丝幽光,如同深渊中的磷火,无声地传递着信息:“陛下,蜀地的每一缕风,每一滴雨,都已在我掌中。”
裴徽微微颔首,语气稍缓,透出一丝成竹在胸的意味,声音也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此外,朕早已布下一着暗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审视,“甲娘统领的‘绣衣使’,此刻已如滴水入海,潜藏于蜀地各处府衙、市井、乃至伪朝权贵府邸之中。”
“她们,将是关键时刻刺向敌人心脏的淬毒利刃,亦是接应大军、搅乱敌后的内应奇兵。”
提到“甲娘”时,殿内气氛为之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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