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发兵蜀地之朱雀军团
严庄低垂的眼皮下,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警惕?评估?亦或是不易察觉的竞争之意——飞快掠过。
潜伏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也意味着难以掌控的变数。
郭襄阳的眼中则爆发出炽热无比的强烈兴趣,仿佛嗅到了最刺激的猎物气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王忠嗣布满风霜的脸上,眉头深锁,沟壑更深。
他太清楚这种深入虎穴的潜伏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绝路!
元载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捻动,心中飞快盘算着“绣衣使”可能带来的情报价值,以及…如何利用或制衡这股隐秘力量。
年轻的杜黄裳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落纸面,晕开一小团墨迹,他迅速稳住心神,继续记录,但心跳却快了几分。
部署完毕,殿内一时陷入死寂。
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众人或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紧张的气氛绷紧到了极致,仿佛一根承受着万钧之力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发出撕裂一切的尖啸。
就在这时,颜真卿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巨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陛下!”
他出列,深深一揖,腰背挺直如松,声音带着文臣特有的穿透力与浩然正气,“师出必有名!我王师入蜀,乃吊民伐罪,光复旧土,驱逐勾结伪朝的南诏蛮夷,救蜀中数百万父老于杨贼、鲜于酷吏所造之水深火热之中!此乃堂堂正正,顺天应命之举!”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裴徽:“兵锋所指,当如九天雷霆,势不可挡!然,《道德》有云:‘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出兵之前,当有一篇檄文,昭告天下,明我大义之昭昭,揭彼暴行之累累!以此瓦解敌胆,争取民心!如此,方能上合天心,下顺民意,使顽敌闻风丧胆,使蜀中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此乃伐谋之上策,胜似十万雄兵!”
“颜公所言,真乃老成谋国,画龙点睛之笔!”元载立刻高声附和,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仿佛醍醐灌顶,“一篇气吞山河、义正辞严之檄文传出,天下必然震动!伪朝上下,必如热锅蚂蚁,惶惶不可终日!此乃攻心利器!”
他深知舆论造势对瓦解敌方抵抗意志的巨大作用,也看到了其中巩固自身影响力的机会。
罗晓宁亦抚掌赞叹,胡须微颤,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妙!妙极!颜公此议,直指要害!一篇妇孺皆懂、直指人心的雄文,其威力确乎胜似十万披甲执锐之师!若此檄文能传至蜀地,那些被杨国忠、鲜于仲通盘剥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蜀中百姓,岂不如同暗夜行舟忽见灯塔?必是翘首以盼王师,箪食壶浆以待!”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檄文在蜀地引发的民心沸腾。
王维亦从忧思中回过神来,清雅的脸上露出赞同之色,缓缓点头道:“善。文以载道,檄文乃正名之旗,伐罪之鼓,不可或缺。其声震于朝野,其义达于草莽,可抵百万兵。”
作为诗佛,他更深刻地理解文字所能承载和激发的磅礴力量。
就连沉默如铁石的王忠嗣,也微微颔首,沙场老将深知“攻心为上”的至理,沉声道:“颜相所虑周全。檄文,可乱敌心,固我心。”
裴徽眼中精光爆射,以指节叩击御案,发出清脆的“笃笃”声:“颜公老成谋国,此议甚善!朕竟疏忽了此等要事。檄文,确为诛心之神兵!”
他目光如炬,射向颜真卿与王维,“便请颜公执笔主稿,王维、李太白从旁襄助润色。以三位惊世之大才,写一篇震古烁今、气贯长虹、令敌胆寒之檄文,自是探囊取物!”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和具体,竖起第一根手指,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最终牢牢锁住颜真卿:“然,此檄非同寻常诗赋文章,朕有三点要求,务必谨记!”
“其一,务求晓畅直白!少用华丽辞藻,力避生僻典故。此文非为博取士林清流击节赞叹,乃为贩夫走卒、田间老农、营中士卒皆能听懂!”
“要如俚语乡音,直抵人心肺腑!要让蜀地每一个听得懂人话的人,一听便知我大唐为何而战?为谁而战?若只博得几个鸿儒点头,却让千万百姓茫然不解,则此文形同废纸,毫无用处!”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殿中几位文臣,尤其是以诗画意境见长的王维,神色微微一凛,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帝王对实用性和传播效果的极致追求。
竖起第二根手指,裴徽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感染力:“其二,立意核心,在于‘民’!要痛陈蜀地百姓在杨国忠、鲜于仲通等奸佞压榨下,如何水深火热,民不聊生!赋税如何如猛虎噬人?徭役如何似毒蛇缠身?家破人亡者几何?卖儿鬻女者几许?”
“要描绘我大唐治下,轻徭薄赋,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之景象!要让蜀人明白,归顺朕,归顺大唐,非是屈膝投降,乃是挣脱枷锁,归返家园!乃是重获生路,共享太平!”
“农人但求风调雨顺仓廪实,工匠唯愿巧手得施衣食足,行商只盼路途通达财货通——所求不过‘温饱’二字,此乃人伦至理,天道人心!檄文当以此切肤之痛与生路之望,打动人心,使其利害自明,归心似箭!”
第三根手指竖起,带着一股凛冽刺骨的寒意,裴徽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幽寒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敲骨震髓:
“其三,罪证昭彰!要历数杨国忠、鲜于仲通之流祸国殃民、残害忠良、贪墨无度、勾结外敌、压榨蜀人的累累罪行!桩桩件件,务求确凿,指名道姓!将他们牢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让天下人共唾之!要写得令人发指,人神共愤!要写明——”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雷霆炸裂,带着帝王的无上威仪和森然决绝的杀气,响彻大殿:
“顺天应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者,乃朕之子民,既往不咎,共享太平盛世!
负隅顽抗,甘为伪朝虎伥者,必遭天谴神诛!朕之大军所至——定要犁其廷而锄其穴,扫穴犁庭!
若彼冥顽不灵,执迷不悟,不肯低首下心,甘为臣仆……则王师赫怒,兵威所至,玉石俱焚!尽化齑粉!”
“玉石俱焚!化为齑粉!”这八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军枢殿高阔的穹顶下轰然炸响!
罗晓宁忍不住再次击节,激动得胡须抖动:“陛下圣明!颜公气魄!如此檄文,传檄而定千里,绝非虚言!蜀地数百万黎庶闻之,必如久旱之苗逢甘霖,心向长安,翘足以待王师!”他仿佛看到了民心归附的滔天巨浪。
裴徽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份足以冻结灵魂的肃杀之意,恢复帝王的深沉冷静,目光再次聚焦颜真卿和王维:“颜公,王维,尔等可听明白了?檄文之要,在于争夺人心,在于瓦解敌志!天时、地利、人和,朕要在战端未启之前,便将这至关重要的‘人和’二字,从伪唐手中生生夺过来!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策!”
颜真卿面容肃穆如山岳,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有熊熊烈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他感受到了这篇檄文所承载的千钧重担与前所未有的挑战,那是一种足以名垂青史的使命。
他深深一揖,直至地面,声音带着一种肩负社稷的激动与磐石般的沉稳:“陛下洞悉幽微,明见万里!臣等谨遵圣谕!定当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写出一篇如匕首、如投枪、如洪钟大吕,让蜀地妇孺皆能听懂、皆能感愤、皆能明辨是非的讨逆雄文!必不负陛下所托!”
“好!”裴徽的目光瞬间转向那片阴影,“严卿!”
“臣在。”严庄如同从地底浮现。
“檄文定稿后,由颜公亲交付于你。”裴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急迫,“命天工印书馆,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雕版、工匠、纸张!以最快速度,刊印十万份!不,十五万份!”他略一沉吟,再次加码。
“由你不良府精锐,动用一切可用之渠道——飞鸽疾传!密探携送!商队夹带!流民散播!甚至伪装成乞丐、游方僧道!务必在半月之内,将此讨逆檄文,撒遍蜀地每一个角落!张贴于城门市集之醒目处!诵读于茶肆酒楼之喧闹中!散入寻常百姓之家门缝内!朕要让蜀中每一寸土地,都响起声讨杨国忠、鲜于仲通的怒吼!要让伪唐朝堂上下,未闻战鼓,先丧其胆,寝食难安!”
这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且极度危险的情报投送任务。
严庄没有丝毫犹豫,眼中闪烁着精于算计的寒光和无情的决心,躬身领命:“臣,领旨!不良府上下,必不负陛下所托!纵有刀山火海,亦将此檄文送入蜀中!定让伪唐君臣,未闻鼓角,先丧其胆,魂飞魄散!”
他脑海中瞬间已闪过数条隐秘的渗透路线、几个关键的内应名字,以及可能遭遇的拦截与血腥代价。
裴徽最后环视全场,目光如同实质的巨网,缓缓扫过每一张或苍老、或年轻、或刚毅、或深沉的面孔。
那目光中饱含着托付江山社稷的千钧重责,也燃烧着必胜的信念火焰:“诸卿!军枢部即刻拟旨,发往朱雀军团大营及各部!调兵遣将,刻不容缓!元载、罗晓宁、刘晏,粮秣军械乃大军命脉所系,朕将其交予尔等,若有半分差池,贻误军机,”
他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军法无情,定斩不赦!”
“臣等——”十数位帝国柱石连同军枢部官员,齐刷刷起身,甲叶碰撞的铿锵声、衣袍摩擦的窸窣声汇聚成一股肃杀的洪流。
他们面向年轻的帝王,深深躬下身去,如同山岳向大地俯首,声音汇聚成一股坚定磅礴、足以撼动乾坤的誓言,在烛火摇曳、墨香铁腥弥漫的军枢殿内轰然回荡,撞向穹顶:
“谨遵陛下旨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大唐——万胜!!”
声浪在巨大的梁柱间激荡,余音久久不息,仿佛为这场决定帝国命运的会议烙下了最后的印记。
众人鱼贯退出,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将无边的肃杀与沉重的压力暂时关在了门内。
裴徽独自伫立在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大殿中央,巨大的地图前。
烛光将他孤独而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和那幅描绘着万里江山、此刻却仿佛浸透血色的巨幅舆图上。
喧嚣散尽,唯余铜漏单调而永恒的滴答声,如同死神渐近的脚步。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千钧之力,再次重重按在了地图上那三个用朱砂勾勒、猩红刺目的“剑门关”小字之上。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直透心底。
他知道,战争的巨轮,已然轰然启动,带着钢铁的冰冷和烈焰的灼热,无可阻挡地开始碾过历史的轨迹,任何试图阻挡者,都将被碾为齑粉。
而此刻,在这深宫大殿内决定的每一个字,发出的每一道命令,都将在不久的将来,化为秦岭蜀道上震天的喊杀、燃烧的烽烟、滚落的巨石、流淌的鲜血,以及……决定煌煌大唐帝国命运的滔天血浪。
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在他坚毅如铁的眼神最深处掠过。
他凝视着成都府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
“甲娘……朕的利刃……希望你的‘绣衣’,已在蜀地织就足够撕裂伪唐心脏的致命裂痕……”
严庄在退出大殿时,脚步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他微微侧首,用眼角的余光,极快、极隐蔽地瞥了一眼地图上成都府西南角——那里有一片用淡墨渲染、未详细标注的山区阴影地带(标注着“南诏羁縻?夷区”)。
那目光复杂难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探询,仿佛那里隐藏着什么令他格外在意的东西。
随即,他恢复如常,身影如同真正的影子,迅速融入殿外长廊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停留过。
这个细微如尘埃的动作,在众人心潮澎湃退出之际,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