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争渡之苟全性命吃荷叶茶的RoSOb

第278章 降王妆奁(第3页)

冰冷的石碑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幽光,形成一片浩瀚的黑色海洋,散发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这便是皇陵的第一重殿——“万众英灵殿”的延伸,十万亡魂的栖身之地。

神道尽头,山势骤然拔起。依山而建的三重巍峨殿宇,层层叠叠,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天上宫阙。最下方一重,殿门高悬金匾——“万众英灵殿”,殿内供奉着自项羽起兵以来,所有追随他战死者的名讳牌位。

第二重殿宇更为宏伟,匾额上书“将星永耀殿”,供奉着校尉以上阵亡将佐的灵位。而最高处,在云雾最深处傲然矗立、俯瞰整个彭京大地的,便是那最为恢弘壮丽的“霸王殿”,独属于西楚霸王的安息之所。

今日,整个紫金山被一种肃杀而宏大的气氛笼罩。旌旗如林,赤红色的楚字大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片燃烧的火海。

从山脚到霸王殿前,每隔十步便肃立着一名全身重甲、手持长戟的楚军卫士,他们如同冰冷的铁像,头盔下只露出毫无感情的眼睛。甲叶摩擦发出的细碎铿锵声,汇成一股低沉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潮音。

“归德公”孙登的马车,在无数道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艰难地沿着神道向上攀行。车轮碾过平整的青石路面,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透过车窗的缝隙,孙登能看到两侧那无边无际的黑色石碑阵列,像一片死亡的森林,无声地向他挤压过来。

每一块石碑,似乎都铭刻着楚人征服的铁蹄印记。他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压抑,仿佛那些战死的楚魂正透过石碑,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他这个亡国之君。

他的车驾被安排在勋贵宗室队列中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当他被侍从搀扶着走下马车,踏上霸王殿前那片由巨大白色玉石铺就的广阔广场时,立刻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的聚焦。

那目光里,有胜利者的审视,有好奇者的打量,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他微微佝偻着背,努力将自己隐藏在几位同样被赐爵的前朝降王身后,如同一个试图融入背景的影子。

“陛下驾到——!”

一声尖利悠长的唱喏划破山巅的寂静。鼓乐齐鸣,声震云霄。所有在场之人,无论王公贵族还是披甲卫士,齐刷刷地向着神道入口的方向跪伏下去,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

孙登也随着众人,深深地伏下身去,额头紧贴着冰冷光滑的白玉地面。那刺骨的寒意直透颅骨。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坎上。大楚恒帝项泓,身着玄黑底绣金龙的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无数精锐甲士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穿过跪拜的人群,踏上了霸王殿前的高台。

年轻的身影在阴郁的天光下显得异常高大威严,如同行走在人间的神只。

项泓在高台中央站定,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如同蝼蚁般跪伏的芸芸众生,最后,落在了高耸入云、气势磅礴的霸王殿那紧闭的、镶嵌着巨大铜钉的殿门上。

“开殿——祭祀——!”

礼官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沉重的、饱含历史沧桑感的殿门在铰链的呻吟声中,被数十名力士缓缓推开。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香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肃穆气息,从殿内深邃的黑暗中涌出。

繁琐而庄重的祭礼开始了。钟磬和鸣,香烟缭绕。项泓亲自上香,诵读祭文。那祭文的内容,孙登听得模糊不清,只捕捉到一些零星的词句:“……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横扫六合,威加海内……”“……英灵永驻,护佑大楚万世基业……”每一句都像重锤,敲打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

漫长的祭礼终于接近尾声。项泓转过身,再次面向广场上依旧跪伏的众人。山风呼啸着掠过殿宇飞檐,卷动他衮服的下摆和冠冕上的旒珠,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先父霸王,起于草莽,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其武勇,震烁古今;其气魄,吞吐山河!”项泓的声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在群山间激起阵阵回响,“今,霸王英灵,永镇紫金,俯瞰我大楚万里江山!此陵,非独为祭奠先祖,更为昭示天下:凡顺我大楚天威者,生享尊荣;凡逆我大楚兵锋者——”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下方那些降王勋贵的位置。孙登感到那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项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般的铿锵与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惊雷炸响在紫金山巅:

“——死无葬身之地!化为齑粉!”

短暂的死寂后,广场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浪:

“大楚万年!陛下万年!天威浩荡!”

这声浪是如此狂暴,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孙登跪在冰冷的玉砖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视线穿过前方攒动的人头,望向高台上那个如同天神般的身影。

项泓的目光,正投向遥远的东北方天际,那里,是朱明王朝的方向。

下一个?朱明?

孙登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他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和周围那些狂热的人群一样,喊出那违心的颂圣之词。然而,就在他努力挤出第一个音节时,一阵猛烈而无法压抑的恶心感骤然从胃部翻涌上来。

“臣……孙登……恭贺陛下……皇陵落成……天佑大楚……”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温顺、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颤抖,完美地融入了那震耳欲聋的颂圣洪流之中。

然而,就在这温顺的声音之下,在他的耳蜗深处,在那灵魂最深的角落,却清晰地、无比清晰地回荡着另一种声音——那是长江的呜咽,是会稽宫门关闭的轰响,是六十万江东子弟解甲归田的沉重脚步,是孙膑在讲武堂石厅里那平静下深埋的屈辱……是整个江东故土在铁蹄践踏下发出的、撕心裂肺却无人听见的悲鸣。

这呜咽是如此沉重,压得他几乎要在这片象征胜利的白玉广场上彻底崩溃。他只能将额头更深地抵向那冰冷坚硬的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悲嚎死死堵在喉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