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之情江海卫兵

第5章 遥远距离(第2页)

 “孩子病得快烧糊涂的时候你在哪?!家里天塌下来的时候你在哪?!我需要有人搭把手、需要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的时候你在哪?!”

 “健康的身体是一切的保障?!保障了什么?!保障了我一个人当爹又当妈?!保障了我活得像一个没男人的寡妇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卡车沉闷的引擎声和电流的沙沙声,证明着线路那端的人还在。这沉默,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南宫婉失控的怒火,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无望。

 许久,公孙亮嘶哑的声音才艰难地透过电流传来,带着浓重的疲惫、深深的自责和一种面对现实的无力感:

 “婉儿…婉儿…你别急…别急…我…我…”他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声音哽了一下,“孩子…孩子现在怎么样?烧退点没?你先用温水给他擦擦身子…物理降温…”

 “家里漏水…你…你先别管了!别修!危险!等雨停了…我…我回去想办法…”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安抚,“我…我这趟跑完…钱…钱应该能多结一点…我马上想办法转给你!你先…先顾孩子!别怕花钱!带小哲去医院!一定要去医院!别在家硬扛!”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焦虑和力不从心:“我…我离得远…我…婉儿…我对不起…让你受累了…等我…等我回去…”

 “等你回来?”南宫婉听着电话里那熟悉的、带着愧疚却空洞无力的安慰,听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声,感受着怀里孩子滚烫的温度,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悲凉和荒谬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情绪。她所有的控诉和嘶吼,在现实的距离和这无力的承诺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没有再嘶吼,只是异常平静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疏离,对着话筒说:

 “知道了。挂了。开车小心点。”

 不等那边回应,她直接掐断了电话。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小哲因高烧而发出的、痛苦的、微弱的呻吟声。

 南宫婉握着那部发烫的手机,如同握着一块毫无用处的废铁。她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上的湿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她看着客厅天花板上那个还在滴水的破洞,看着地上那滩不断蔓延的浑浊污水,再低头看看怀里烧得小脸通红、痛苦呓语的儿子……公孙亮最后那句“别怕花钱”在耳边空洞地回响。

 钱?钱在哪里?记账本上那刺眼的赤字和即将到期的贷款,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去医院?挂号费、检查费、药费……哪一样不是钱?公孙亮说“马上转”,可他那点辛苦钱,填车贷房贷都捉襟见肘,又能“马上”转多少过来应急?

 “健康的身体是一切的保障……”她再次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在空寂冰冷的房间里飘散,带着无尽的讽刺和悲凉。保障了生存的底线,却保障不了这深夜里一个母亲面对病儿时最需要的依靠和分担,保障不了这个家在风雨飘摇中最需要的顶梁柱的支撑。这遥远的、健康的身体,如同一座沉默而模糊的灯塔,只能远远地投射一点微弱的光,却无法照亮她脚下泥泞而危机四伏的路。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她挣扎着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烧得迷迷糊糊的小哲紧紧抱在怀里。孩子滚烫的额头贴着她冰凉的脸颊,那温度灼得她心都在颤抖。她扯过沙发上一条还算干燥的薄毯,裹住小哲,然后冲到玄关,胡乱地抓起一把旧雨伞。

 “小哲乖,妈妈带你去医院,我们马上就不难受了……”她一边柔声安抚着怀里滚烫的小身体,一边用肩膀顶开沉重的单元门。

 “呼——!”

 一股夹杂着冰冷雨水的狂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单薄的雨伞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被掀翻!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用自己的身体尽量为他遮挡风雨。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瓢泼大雨中晕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晕。积水在坑洼的路面上汇成浑浊的小溪。南宫婉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冰冷的雨水中,单薄的拖鞋早已湿透,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模糊了视线。怀里的孩子因为寒冷和不适,发出更响亮的哭闹声。

 “出租车!出租车!”她嘶哑地喊着,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微弱而绝望。偶尔有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疾驰而过,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人多高的浑浊水花,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身,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她只能咬紧牙关,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用自己瘦弱的身体为他筑起最后一道屏障,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记忆中最近的社区医院方向挪去。雨水冰冷,怀里的孩子滚烫,她的心,在冰火两重天中煎熬,一点点沉向绝望的深渊。这“寡妇”般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清晨,社区医院,输液室。**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孩子的哭闹声和家长的哄劝声,充斥着狭小的空间。光线惨白。南宫婉坐在冰凉的塑料椅子上,怀里的小哲经过一夜的折腾和输液,高烧终于退下去一些,此刻正沉沉地睡着,小脸依旧带着病态的潮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他的小手背上贴着胶布,细小的留置针连接着挂在架子上的输液瓶,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他的血管。

 南宫婉的脸色比小哲好不了多少。苍白,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头发因为昨晚的淋雨和奔波,依旧有些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身上穿着从医院自助售卖机里买的最便宜的、宽大不合身的病号服——她自己的睡衣早已湿透,沾满了泥污和雨水,被她胡乱塞进了塑料袋里。一夜未眠,加上心力交瘁,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护士走过来,面无表情地递给她几张单据:“孩子是病毒性感冒引发的高热惊厥前兆,幸亏送来得及时。现在烧退了,炎症还没消,需要再输两天液观察。这是药费和处置费的单子,去一楼缴费窗口交一下。另外,退烧药和消炎药去药房取。”

 南宫婉麻木地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的纸。视线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

 * **急诊诊查费:¥35.00**

 * **血常规:¥28.00**

 * **C反应蛋白:¥60.00**

 * **输液费(含留置针、药):¥185.00(今日)**

 * **头孢克肟颗粒(进口):¥78.00 / 盒**

 * **小儿布洛芬混悬液:¥32.00 / 瓶**

 * **……**

 * **合计:¥418.00(今日)**

 四百一十八。仅仅是今天一早的开销!后面还有两天的输液和药费!南宫婉只觉得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空空如也。手机!昨晚出门太急,手机好像…掉在客厅那滩污水里了?还是慌乱中塞在哪个口袋忘了?她心慌意乱地在宽大的病号服口袋里摸索,没有!真的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没有手机,意味着没有支付软件,没有银行卡绑定!她身上只有昨晚出门时随手抓的几十块零钱!连今天的药费都不够!更别提后面两天的!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抱着熟睡的孩子,像个无助的孩子般,茫然四顾。周围是同样疲惫焦虑的家长,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窘迫。护士已经转身去忙别的病人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就在这时,裤兜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震动感!她猛地掏出来——是那张她几乎遗忘的、硬硬的卡片!一张备用的、绑定了公孙亮那张专门用于汇生活费的储蓄卡的银行卡!这张卡额度很低,平时很少用,被她随手塞在旧钱包的夹层里,昨晚换病号服时,鬼使神差地连同那点零钱一起掏出来塞进了裤兜!

 绝处逢生!

 南宫婉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抱着孩子冲到一楼缴费窗口。颤抖着将卡递进去,输入密码——那是小哲的生日。

 “滴…交易成功。”

 机械的女声响起。南宫婉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她拿着缴费单和取药单,如同握着救命稻草。当她把那些价格不菲的药紧紧攥在手里时,才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手机丢了…意味着暂时和外界断了联系。也意味着,她无法及时看到公孙亮承诺的“马上转”的钱是否到账,更无法联系他。一股更深的、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沉沉地压了下来。

 **下午,“育才里”小学,一年级三班教室。**

 窗外依旧阴沉,雨暂时停了,但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教室里却气氛热烈。今天是学期中的“家长开放日”兼小型家长会。

 南宫婉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角落的位置。她身上穿着早上从医院出来后,在街边小店临时买的最便宜的灰色运动外套和牛仔裤,头发简单地扎了个马尾,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病容(小哲的高烧让她也几乎一夜没睡,自己也有些着凉)。她努力挺直脊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但眼底的憔悴和身上廉价衣服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让她显得异常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