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小集毛毛小溪

第204章 井棚村的第三十块青砖(第3页)

 “是它!”阿九的声音有些发抖,“第三十块砖!” 

 后生们把砖递了上来。阿九接过砖,沉甸甸的,砖面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用布擦掉上面的淤泥,刻着的字显露出来——不是什么复杂的字,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等哥”。 

 祠堂里鸦雀无声。阿九捧着那块砖,突然明白过来:哑女不是来偷鸡的,她是在找这块砖,找那个豁口。井台上的脚印,鸡笼上的抓痕,都是她在慌乱中留下的痕迹。 

 “把它放回去吧。”阿九对众人说。 

 赵老西没反对。阿九带着水泥和工具来到井边,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砖嵌回豁口,又用水泥把周围抹平。阳光照在新补的砖上,颜色比旁边的浅了许多,像一道新添的伤疤,在三十块砖组成的圆环里格外显眼。 

 那天晚上,井里没有再传来水声。 

 自那以后,村里再也没丢过鸡。井沿上的湿脚印消失了,夜里也听不见奇怪的笑声,只有风吹过榕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谁在低声絮语。 

 阿九还是常常去井边坐坐,有时候会带些米撒在井台上。他总觉得,哑女还在井里,只是不再出来了。那块新补的砖,成了他和她之间的默契。 

 转眼到了腊月十五,岭南罕见地下了场霜。第二天一早,阿九去井边时,发现井沿结了一圈白霜,薄薄的一层,像给井台镶了道银边。奇怪的是,那白霜只围着那块浅色的砖,形状和人的手掌一模一样,像是有人曾用手在上面捂过。 

 阿九蹲在井边,看着那圈白霜慢慢融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想起哑女刻在砖上的字,想起她等了那么多年的哥哥,终究没能等来。 

 几年后,阿九搬去了镇上,开了家小小的装修店。他很少回井棚村,只是每年腊月十五,都会让儿子回村看看那口井。 

 儿子每次回来都说:“爹,井沿又结霜了,就围着那块砖。” 

 阿九听了,总是沉默半天,然后叹口气:“知道了。” 

 2010年,阿九得了重病,躺在床上起不来。弥留之际,他把儿子叫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块绣着桃花的旧布,布角己经发黑,上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 

 “这是当年你爷爷从井底捞出来的。”阿九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残烛,“把它……埋在井边的榕树下。记住,井棚的井,牙齐了,别再让它饿。” 

 儿子点点头,眼泪掉在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2020年,井棚村通了自来水。那口老井完成了它的使命,被列入了拆迁范围。推土机开进村子那天,很多老人都去了井边,看着那口养育了几代人的井,眼里满是不舍。 

 阿九的儿子也去了。他按照父亲的嘱咐,把那块绣着桃花的布埋在了榕树下。推土机开始填土时,他站在远处,看着井口一点点被黄土覆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当最后一铲土落下时,他仿佛听见“咔啦”一声脆响,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牙齿崩断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向那片刚填好的土,土堆中间微微隆起一个小包,像座小小的坟茔。 

 第二年春天,那个小包上长出了一片芦苇。芦苇长得很快,没过多久就齐腰深了,风吹过时,芦苇秆互相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很多只鸡在低声叫唤,又像有人在轻轻哭泣。 

 村里的老人说,那是哑女在说话。她说她终于等来了“哥”,虽然来得晚了些,但她的砖找到了归宿,她的井也闭上了嘴,再也不会饿了。 

 赵老西的孙子在镇上读初中,历史课上讲到乾隆年间的大旱,老师拿出一张老地图,指着井棚村的位置说:“这里当年有个祭棚,后来不知所踪……” 

 男孩听了,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井,想起那块颜色不一样的砖,想起风吹芦苇的声音。他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井棚村,三十块砖,等哥。 

 窗外的阳光正好,像1998年那个秋天,温暖得让人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