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集:木梳的齿痕(第3页)
蔷薇花露?周明砚想起《两京杂记》里“常以盛花露”的记载,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柳恽的琉璃瓶里,装过的不只是酒,还有花露。他会在瓶里插上蔷薇吗?还是会把花露洒在书页上,让字里行间都带着香气?
那天晚上,她做了第二个梦。梦里是暮春的终南山,一间茅屋外种着满架蔷薇。柳恽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那只紫琉璃瓶,正往里面装新摘的蔷薇。阳光穿过瓶身,在他的白纸上投下一道彩虹,虹光里,他写下“蔷薇泣露颜如玉,虹影摇光映读书”。
周明砚站在茅屋门口,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想开口叫他,却发不出声音。这时,柳恽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他的脸模糊不清,可周明砚觉得,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两道彩虹。
“你来了。”他说。
周明砚猛地睁开眼,窗外已是满天星斗。她摸了摸脸颊,竟有泪痕。
第二天,周明砚请了半天假,去了市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室。她托小林帮忙,想看看那只琉璃瓶出土时的现场照片。修复室的王师傅递给她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全是考古现场的记录。
照片上,琉璃瓶躺在墓室的角落,被一层薄薄的尘土覆盖,可依然能看出那抹沉静的紫。其中一张特写照片里,瓶身上沾着几片小小的花瓣,虽然已经干枯发黑,却能辨认出是蔷薇的形状。
“这瓶子是放在一个漆盒里的,”王师傅解释道,“漆盒里还有一方砚台和几卷残损的书简,我们推测墓主人是个文人。”
周明砚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里的琉璃瓶,忽然觉得,这一千三百年的时光,好像并不长。从长安西市的胡商店铺,到曲江池畔的花阴,再到终南山的茅屋,最后沉睡在少陵原的黄土里,这只瓶子走过的路,像一场漫长的梦。而现在,它醒了,在美术馆的展柜里,继续映着阳光,等着有人来读懂它的故事。
下午回到美术馆时,展厅里来了很多游客。周明砚站在人群外,看着那只琉璃瓶。阳光正好,地毯上的彩虹又变得鲜艳起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挣脱妈妈的手,跑到展柜前,伸出小手去接那道虹。
“妈妈,彩虹是甜的吗?”小女孩仰起头问。
她的妈妈笑着说:“你觉得呢?”
小女孩闭上眼睛,好像在感受什么,然后认真地说:“是暖的,像一样暖。”
周明砚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她想起柳恽的诗,想起梦里的蔷薇,想起老先生说的桂花酒,想起那些残损的书简和干枯的花瓣。原来这只琉璃瓶里藏着的,不只是彩虹,还有阳光的温度,花露的香气,书生的诗,以及千百年来,人们对美好的向往。
闭馆前,周明砚最后一次走到琉璃瓶前。夕阳的余晖给瓶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彩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她对着瓶子,轻轻说了一句:“柳先生,你的虹,还在呢。”
仿佛回应她的话,展柜里的琉璃瓶轻轻晃了一下,一道极淡的虹光闪过,像一个温柔的叹息。
周明砚转身离开时,脚步很轻。她知道,从今天起,这只唐代琉璃瓶的故事里,又多了一个片段。关于一个戴眼镜的姑娘,在某个夕阳正好的午后,曾与它的虹光,共享过一段暖融融的时光。而这段时光,会像瓶身上的缠枝纹一样,被岁月悄悄记下,成为新的年轮。
走出美术馆时,晚霞正铺满天空,一道绚烂的彩虹挂在云层上,像谁把琉璃瓶里的光,又放回了天上。周明砚抬起头,看着那道虹,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这漫长故事里的一部分。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在不经意间,与那些沉默的时光相遇,然后,带着它们的温度,继续往前走。
她推了推眼镜,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阳光落在她的手心里,暖融融的,像握住了一道永远不会消失的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