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集:陶仓的谷声
入秋的风裹着黄土坡的燥意,卷过青泥镇东头的晒谷场时,陈望秋正蹲在陶仓根下,用袖子擦额头的汗。陶仓是三年前他领着镇上六个后生一起盘的,青灰色陶砖垒到一人高,顶子盖着茅草,远远瞧着像个敦实的土疙瘩,却盛着青泥镇大半人家的过冬口粮。
“望秋哥,最后一筐谷子了!”晒谷场那头,后生狗剩扛着半人高的竹筐喊,筐沿的谷粒簌簌往下掉。陈望秋应了声,刚要起身,膝盖却猛地一僵——昨儿帮李婶修屋顶时摔了一跤,这会儿一使劲,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扶着陶仓壁慢慢站起来,指尖触到陶砖上细密的纹路。这陶砖是镇上老窑匠王师傅亲手烧的,每一块都带着窑火的温,当年王师傅把最后一块砖垒上去时,拍着仓顶说:“望秋啊,这陶仓装的是谷子,更是人心,得护好了。”
那会儿陈望秋刚当选村支书没半年,青泥镇连着两年旱,地里收成都不好,不少人家把谷子藏在自家炕洞、地窖里,潮气一沤就发霉。他瞅着心疼,就琢磨着修个共用的陶仓,既能通风防潮,又能集中看管。可真要干起来,难题跟着就来——买陶砖要花钱,雇人垒仓要管饭,镇上几户富裕人家私下里嘀咕:“陈望秋这是想显能耐,到时候仓里谷子少了,谁来担责?”
陈望秋没辩解,只是挨家挨户去说。他去了张大爷家,老爷子正对着半袋发了芽的谷子叹气,陈望秋蹲在炕沿边,指着窗外说:“张大爷,您看那片坡地,今年雨水足,收的谷子要是存不好,明年开春还是得饿肚子。陶仓通风好,咱们把谷子晒干了存进去,到时候按户记着数,您想取多少就取多少,比藏家里保险。”
张大爷沉默了半晌,从炕席下摸出钥匙,打开柜子,拿出一个布包:“望秋,我信你,这是我家攒的二十块钱,你拿去买砖。”有了张大爷带头,其他人家也慢慢松了口,你五块我十块,凑够了买陶砖的钱。王师傅听说要修陶仓,主动提出免费烧砖,只说:“我年轻时候饿过肚子,知道有口干净谷子有多金贵。”
陶仓修成那天,镇上人都来帮忙,把晒干的谷子一筐筐往里运。陈望秋站在仓门口,看着金黄的谷子像小溪一样流进陶仓,耳边全是谷粒碰撞的“沙沙”声,心里踏实得很。从那以后,每年秋收后,晒谷场就成了青泥镇最热闹的地方,家家户户扛着谷子来,陈望秋拿着账本,一笔一笔记清楚,谁也没跟他红过脸。
“望秋哥,发啥愣呢?”狗剩把最后一筐谷子倒进陶仓,拍了拍手,“今年这谷子成色好,颗粒饱满,冬天肯定饿不着了。”陈望秋回过神,笑着点头:“是啊,你看这谷子,晒得透透的,存到明年开春都没问题。”
他走到陶仓门口,往里瞅了一眼。陶仓里铺着干燥的稻草,谷子堆得快到仓顶,阳光从仓壁的小窗照进来,在谷堆上洒下一片金斑。他伸出手,轻轻拨了拨谷粒,指尖传来谷子的干爽和沉甸甸的分量,耳边似乎又响起当年修仓时,王师傅敲打陶砖的“砰砰”声,还有乡亲们扛着谷子来的脚步声、说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