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卫美人
林简没接话,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老胡拍过的地方悄然爬上脊背。他捏着钥匙的手心有些发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门扉。便宜,是唯一能说服他留下的理由。他太穷了,穷得只能啃冷硬的馒头充饥,颜料用完了得用笔杆子一点点抠着管壁刮,梦想在现实面前,轻飘飘得像一张随时会被吹走的废稿纸。
这间屋子格局逼仄,光线吝啬得如同老胡的房租折扣。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面斑驳爬满青苔的高墙,阳光几乎成了稀客。墙角常年洇着一圈深色的水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纸张和木头在潮湿里缓慢腐烂的沉闷气味。林简把最后几件衣服塞进吱呀作响的旧衣柜,看着窗台上积的厚厚灰尘,心里也灰扑扑的。
不知第几个深夜,林简还在跟一幅画较劲,画布上的人像无论怎么涂抹都显得呆板僵硬。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惨白的光瞬间撕破黑暗,映得陋室一片渗人的青白。几乎同时,头顶那盏苟延残喘的白炽灯“滋啦”一声,彻底熄灭了。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兜头浇下。
他摸黑翻找蜡烛,指尖刚触到冰冷的蜡身,一阵穿堂风猛地灌入,吹得破旧的窗帘疯狂舞动。风里,夹杂着一缕极淡、极冷的幽香,像是雨打过的栀子,又似古书里沉睡的墨痕。林简动作僵住,心脏骤然缩紧。他猛地抬头——
昏黄摇曳的烛光边缘,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乌黑如缎的长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支样式古朴的木质发簪,簪头雕着模糊的蝶形。身上是一件旧式但裁剪得体的红色衣裙,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衬得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腕异常苍白。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从窗外那片泼墨般的雨夜里直接剪下来的一个影子。
林简手里的半截蜡烛差点掉在地上,喉咙发紧,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女子却先开了口,声音清泠,像雨滴落在薄冰上。她的目光越过林简的肩膀,落在他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人像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画得……真死。”
林简噎住,一口气堵在胸口,恐惧被这突如其来的批评冲散了大半,涌上的竟是一丝被冒犯的恼火。他盯着她:“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扫向大门,门栓分明好好地插着。
女子没回答,反而向前轻盈地飘近几步——林简脑子里瞬间闪过“飘”这个字,因为她的红裙摆拂过地面,竟没带起一丝尘埃。她停在画架前,伸出同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虚虚点向画布上人像的眼睛:“这里,墨色太浊。生气,要像呼吸一样透出来。” 她的指尖离画布还有寸许,并未真正触碰。
林简的注意力完全被她的评点吸引,那寥寥数语,竟精准地点破了他连日来的困惑。他忘了追问来历,鬼使神差地问:“那……怎么画?”
女子侧过脸看他,烛光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瞳里跳跃,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你想学?”
雨声敲打着屋顶,噼啪作响。陋室里,只剩下烛火不安地晃动,和两个人隔着画架无声的对峙。不知过了多久,林简艰难地点了点头。
自那雨夜之后,陋室里便多了一个神秘莫测的“住客”。她叫卫璃,来历成谜,行踪更是飘忽不定。她总在夜幕低垂时悄然出现,又在晨曦微露前无声隐去,像一缕无法被日光捕捉的雾气。林简问过几次她的来历,卫璃要么是望着窗外那片永远湿漉漉的高墙出神,要么就用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看着他,轻飘飘一句:“重要么?我能教你画,不就够了?”
她的画技,的确神乎其神。林简那些积压的、无人问津的习作,经她寥寥几笔的勾勒点染,如同枯木逢春,瞬间拥有了摄人心魄的灵气和故事感。画中人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纸背,山水的意境也变得悠远空灵。林简的画作在线上画廊的点击率开始悄然攀升,一些原本石沉大海的投稿,竟也陆续收到了微薄的稿费通知。银行卡里那串可怜的数字,终于有了缓慢爬升的迹象。生活的窘迫,因为这神秘女子带来的转机,竟透进了一丝光亮。
然而,伴随着这光亮的,是林简心中日益滋长的不安与越来越深的疑虑。卫璃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无法解释的悖论。她身上那件红裙,无论晴雨,永远纤尘不染,款式也始终如一,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旧气息。她从不触碰任何食物,偶尔林简递给她一杯水,她也只是看着杯中水波微漾,指尖虚虚拂过杯沿,水汽便在她指下凝成细微的霜花。最让他无法忽视的是她的体温——或者说,那彻骨的、毫无生气的冰冷。一次偶然的指尖相触,那股寒意如同冰锥,瞬间刺透了他的皮肤,直抵骨髓深处,让他猛地缩回了手。
,!
“你的手……”林简脱口而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卫璃收回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神色平静无波,仿佛那刺骨的冰冷再寻常不过:“生来如此。”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简桌上刚拆封的廉价速食面包装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你们活人……吃的这些东西,烟火气太重。”
“我们活人?”林简的心猛地一沉,这个词像冰珠子砸在心上。他看着卫璃那张在昏黄灯光下美得不真实的脸,一个可怕的念头疯狂滋长。
卫璃似乎也意识到失言,长睫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淡淡补充:“习惯了清净。”
疑虑如同藤蔓,在林简心底疯狂缠绕。他忍不住悄悄观察。卫璃似乎对一切现代电器都本能地排斥,尤其是灯光。那盏老旧的白炽灯重新亮起后,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开灯光直射的范围,宁愿长久地待在房间最昏暗的角落。一次小区电路检修,应急的强光探照灯扫过他们这栋破楼,一道惨白的光柱如同利剑,骤然穿透窗户缝隙,正打在卫璃身上。
“啊!”一声短促而痛苦的轻呼。
林简猛地转头,只见卫璃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灼伤,整个人瞬间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脸,身体剧烈地颤抖,发出极力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那暴露在强光下的手臂皮肤,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透明的状态,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光线下消融!
灯光很快移开了。卫璃蜷缩在墙角阴影里,急促地喘息,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她抬起头,脸色比平时更加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看向林简的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惶和脆弱,但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恢复了那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没事,”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太亮了,刺眼。”她避开林简震惊探究的目光,身影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单薄。
那晚之后,林简心中的疑云变成了沉甸甸的巨石。一个匪夷所思、却又似乎能解释一切怪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响:卫璃,她或许……真的不是人!这个认知带来的并非纯粹的恐惧,还有一种混杂着惊骇、迷恋和巨大荒谬感的复杂情绪,将他死死攫住。-m¢a-n′k?a.n?s?h-u^.`c/o,m′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暗涌的惊涛中滑过。卫璃依旧在深夜出现,指导林简的画,她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精准地点在要害。林简的画技突飞猛进,甚至开始有本地的小画廊主动联系,表示对他那些充满灵异氛围的人物肖像很感兴趣。经济的压力骤然减轻,可林简的心却像被无形的手越攥越紧。他无法再用“怪癖”来解释卫璃的一切。她的冰冷,她的畏光,她来历不明的红裙,她对“活人”世界的隔膜……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这天晚上,林简咬咬牙,决定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他架好了手机,准备在常去的直播平台上搞一次深夜绘画直播——画一幅卫璃的肖像。他想,如果她真的有问题,在镜头下,在无数双虚拟眼睛的注视下,或许会露出破绽?更深层的原因,连他自己也不愿深究,或许是想用一种“公开”的方式,逼自己面对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也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将她留在他的世界里,哪怕只是影像。
直播开始了。林简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朋友们晚上好,今晚画点特别的……嗯,一位非常特别的朋友。”他调整着镜头角度,刻意避开了卫璃此刻正安静坐着当模特的沙发位置,只对准了自己的画板和手。
卫璃安静地坐在房间唯一完好的旧沙发上,姿态娴雅。昏黄的灯光吝啬地勾勒出她朦胧的侧影。林简的画笔落在纸上,沙沙作响。直播间里人不多,只有寥寥几十个id挂着,偶尔飘过几条询问画什么的弹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简画得很投入,卫璃的轮廓在纸上逐渐清晰,那份独特的、混合着清冷与幽寂的神韵,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捕捉。就在他准备勾勒卫璃发间那枚古朴木簪的细节时,意外发生了。
他起身想去拿搁在稍远柜子上的细笔,动作幅度大了些,手臂不小心带倒了旁边支撑手机的三脚架!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手机连着三脚架,重重地砸在铺着旧报纸的地面上,又借着惯性,滑出去一小段,不偏不倚,撞在了墙边那个布满灰尘的、落地的老式梳妆台腿上。
混乱中,手机镜头被撞得猛然翻转了一个角度!
林简心头一紧,暗叫不好,慌忙扑过去想扶起手机。然而,就在他手触碰到冰冷机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直播画面——镜头歪斜着,正好将房间一隅清晰地框了进去!
画面中央,是他画了一半的卫璃肖像草图,线条流畅生动。然而,在草图旁边,在画面边缘,赫然映入了房间那面斑驳墙体的局部。而就在那墙边,本该映出沙发和沙发上模特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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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空白!
沙发上,卫璃穿着那身刺目的红裙,明明安静地坐在那里!可手机屏幕的直播画面里,她所在的位置,只有昏暗的光线和空荡荡的沙发轮廓!仿佛她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幻影!
直播间瞬间炸了!
【卧槽!!!!!!人呢????】
【主播你搞什么灵异直播???沙发上是空气吗?】
【p图?特效?这太假了吧!】
【镜头歪了?角度问题?可旁边墙上的污渍都拍得清清楚楚啊!】
【妈呀鸡皮疙瘩起来了!主播你屋里到底有什么?!】
【刚才好像真有个红影子闪了一下?我眼花了?】
【退钱!不对,退命!吓死爹了!】
弹幕像失控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小小的屏幕。各种惊恐的、质疑的、尖叫的文字疯狂滚动。林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凭着本能狠狠戳向屏幕上的“结束直播”按钮!
“啪!”
直播间画面瞬间变黑。
陋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简自己粗重得像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和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咚咚声,震得他耳膜发疼。他僵在原地,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直播结束的黑色界面上,映着他自己惨白如纸、写满惊骇的脸。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脖子发出僵硬的咔咔声,看向沙发。
卫璃依旧坐在那里。姿势甚至都没怎么变过。她微微歪着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静静地看着他,里面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了然于心的沉寂,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悲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几乎掀翻直播间的混乱,那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恐怖画面,于她而言,不过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林简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住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压抑了许久的、疯狂滋长的恐惧和猜疑,在这一刻被那空无一物的直播画面彻底引爆、证实!他猛地将手机屏幕转向卫璃,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绝望的质问:“你……你告诉我!那是什么?为什么镜头拍不到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