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崔十三
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叼着早熄灭的旱烟杆,眼皮半耷拉着,一副爱买不买的架势。我掂量着匣子,随口问价。老头撩了下眼皮,慢悠悠伸出两根枯树枝似的手指。
“两百?太贵了吧,就一破铜疙瘩。”我忍不住皱眉,指腹划过那些冰冷繁复的花纹,那触感奇异,竟有些像某种古老的符咒。
“破?”老头从鼻孔里哼出点气音,烟杆在铜匣上随意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嫌贵?放下走人。这玩意儿,压邪祟,懂不懂?搁家里,能镇宅。”他说得玄乎,可那浑浊的眼珠里看不出半分认真,更像是在糊弄冤大头。
我犹豫了,兜里那几张票子薄得可怜。可那匣子冰凉的触感,还有那些莫名引人的花纹,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低声召唤。最终,还是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痒占了上风。讨价还价到一百五,我几乎是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换回了这个沉甸甸的冰凉疙瘩。老头收了钱,看也没多看一眼,仿佛卸掉了一个陈年的包袱。
回到我那间租金便宜、光线永远不足的出租屋,把铜匣随手扔在堆满杂物的旧电脑桌上。它在一堆吃剩的泡面桶、揉皱的图纸和几本翻烂的编程书中间,显得格外突兀,格格不入,像个闯入现代文明的远古遗物。日子照旧,上班、加班、对着电脑屏幕改那些永远改不完的代码。铜匣就静静待在那儿,落满了灰尘,渐渐成了桌上一个不起眼的背景板,被我彻底遗忘。
直到那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夜。窗外一丝风都没有,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我对着电脑屏幕,一行行代码在眼前模糊成晃动的光影,脑子像灌了铅一样沉。突然,屋里那盏本就昏暗的白炽灯猛地闪了几下,“滋啦”一声,彻底灭了。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我骂了句倒霉,摸索着想去找手机照明。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极其清晰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响了起来。
“咔嚓……”
声音很近,近得仿佛就在我耳边,又像是从我自己骨头缝里发出来的。心脏猛地一缩,我僵在原地,后背的汗毛瞬间炸开,冷汗刷地冒了出来。那声音……分明来自电脑桌的方向!黑暗中,我死死盯着那个角落,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动静。几秒死寂后,又是一声!
“咔…嚓嚓…”
这次更清晰了,带着某种硬物被强行撑开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紧接着,一片极其幽冷的、非自然的淡青色光芒,毫无预兆地在黑暗中亮了起来。光源正是那个被我遗忘的铜匣!它像个活物般微微震动,表面那些繁复的纹路仿佛被注入了能量,在青光中诡异地流动起来。匣盖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内部一点、一点地顶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古墓深处泥土与金属锈蚀的阴冷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房间。
我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四肢冰冷,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忘了。眼睁睁看着那匣盖被彻底掀开,一道更强烈的青光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低矮的天花板。光芒中,一个窈窕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由虚淡迅速变得凝实。
那是个穿着样式极其古怪的古代衣裙的女子。衣裙质地像是某种深色的锦缎,在青光映照下泛着幽暗的流光。她的长发挽着复杂的发髻,插着一支样式古朴的玉簪。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像上好的薄胎瓷,却也因此衬得眉眼间那一点幽怨与茫然格外清晰。她赤着双脚,无声无息地站在我的电脑桌上,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充斥着现代垃圾的陋室,最后落在我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上。她的眼神,像深秋古井里的水,冰凉,沉寂,带着跨越漫长时光的疏离与困惑。
“你…你…是人是鬼?!”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女子微微偏头,似乎在仔细分辨我那变了调的京片子。片刻,她薄唇轻启,声音清冷如碎冰相击,带着一种奇特的、古老的韵律:“妾身……崔十三娘。郎君…是汝开此铜匣,释妾身出此牢笼?”她的视线越过我,落在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灯火上,眼神里充满了全然陌生的迷茫,“此间…是何世?贞元…今夕何年?”
贞元?唐朝?!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贞元年间到现在……一千两百多年?!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差点当场晕过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个自称崔十三娘的女鬼(姑且这么认定吧),就这样在我那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住了下来。最初的几天,简直是鸡飞狗跳,鸡同鸭讲。
“此乃何物?”她指着嗡嗡作响的冰箱,一脸警惕。我刚打开冰箱门想拿瓶水,一股冷气冒出来,她瞬间飘退三尺,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那是个会喷吐寒冰的妖怪。
“冰箱,冻东西的,保鲜。”我尽量让声音平稳些,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喝吗?”
她看着那透明塑料瓶里晃动的水,再看看我仰头喝水的动作,眉头蹙得更紧,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琉璃宝瓶?盛…无根之水?”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极快地碰了一下瓶身,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颤,迅速缩回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郎君用度…如此奢靡?”语气里充满了对我这个“现代人”挥霍无度的深深困惑与不认同。
我的泡面更是遭到了彻底的鄙夷。当我把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端上桌,那浓烈的、充满现代工业气息的香味弥漫开来时,十三娘立刻用袖子掩住了口鼻,眉头紧锁,仿佛闻到了毒气。
“此物气味…乖戾刺鼻,形如蚯蚓之巢,焉能入口?”她盯着碗里弯曲的面条和漂浮的脱水蔬菜,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君子远庖厨,郎君竟以此…果腹?”那语气,活像看到我蹲在地上啃泥巴。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懒得跟她掰扯什么“君子远庖厨”的古代规矩,呼噜呼噜大口吃起来:“这叫方便面!懂不懂?便宜、管饱、省事!我们这时代,时间就是金钱!谁还天天生火做饭啊?” 我含糊不清地解释着,试图把面吸得更响一点,以此表达我的不满和现代生活的效率。
她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再看看那碗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等我快吃完时,她才幽幽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郎君营役奔忙,竟至于此……世风之变,妾身…实难解。”那眼神里,除了不解,似乎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沦落到只能吃“蚯蚓巢”的可怜虫。
她对我那些“奇技淫巧”充满了好奇,但更多的是隔阂。电视屏幕亮起,里面人影晃动,她瞬间戒备,指尖隐隐有微弱青芒闪烁,随时准备出手击碎这个“摄魂妖镜”。·求~书?帮- ~追.最,歆-彰.洁!我赶紧解释这是机器,不是妖法。她似懂非懂,但看到新闻里飞机掠过天空的画面时,那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檀口微张,喃喃道:“铁鸟…竟可翔于九天?此…此乃仙家手段乎?”那模样,竟透出几分少女般的懵懂。
最让我头疼的是她的“作息”。她不需要睡觉。深更半夜,我困得眼皮打架,她要么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无息地飘来荡去,像个尽职的幽灵守卫(虽然这房子里除了我只有蟑螂),要么就静静地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永远不眠的城市灯火,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背影孤寂得像一幅褪色的古画。那无声的存在感,总让我毛骨悚然,睡意全无。
“十三娘,”一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咱能不能…商量个事?晚上,就是夜里,您能不能…呃,稍微静止一下?或者去阳台看看星星?我这…心脏有点受不了。”我指了指自己怦怦跳的胸口。
她缓缓转过身,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苍白透明的脸上投下变幻的色彩。她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妾身非生人,无需眠寐。郎君自可安寝,不必理会妾身。”语气理所当然。
“可您这么飘着,我…我实在睡不着啊!”我几乎要哀嚎了。
她似乎思考了一下,飘近了些,那股特有的、带着陈旧书卷与冰冷金属混合的气息袭来。她微微歪头,认真地问:“那…妾身隐去身形,郎君可能安枕?”说着,她的身影真的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水中的墨迹渐渐化开。
“别别别!”我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您还是显着形吧!”看不见的才最吓人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又啼笑皆非的磨合中一天天过去。我渐渐发现,十三娘并非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她对我桌上那个从旧货摊淘来的、不起眼的旧砚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此物…”一天傍晚,她飘到书桌前,伸出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抚过砚台粗糙的石质表面,指尖划过砚池边缘一道细微的裂痕,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虽非名品,然石质尚可,曾受文气浸润…惜乎,微有伤损。”那语气,带着一种行家鉴赏古物的惋惜。
我正对着笔记本焦头烂额,头也没抬:“哦,那个啊,潘家园地摊上五块钱淘的,当个镇纸用,裂了?没事,凑合用呗。”
她没理会我的敷衍,只是专注地看着那方小小的石砚。然后,在我惊愕的目光中,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青色光晕。那光晕如同活物般,轻柔地覆盖在砚台的裂痕上。几秒钟后,光芒散去。我凑过去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那道明显的裂痕,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整方砚台仿佛被精心打磨过,石质温润,隐隐透出一种内敛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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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我指着砚台,又看看她,说不出话来。
“小术尔。”十三娘收回手,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掸了掸灰尘,“补缺缮残,略通一二。此物…尚存几分灵性,不忍其蒙尘。”她看着那方焕然一新的砚台,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如同修复了一件心爱的旧物。
这神奇的一手让我目瞪口呆,同时也隐约感觉到,这位千年女鬼,恐怕不只是“略通一二”那么简单。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几天后,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硬纸盒,里面是我那台饱经风霜、屏幕碎裂、电池报废的老旧笔记本电脑。它像一块丑陋的砖头,彻底罢工已经半年了。
“十三娘,您看…这个…能…修吗?”我小心翼翼地把电脑推到她面前,带着点讨好的笑,心里其实没抱多大希望。这玩意儿跟砚台,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东西啊!
她飘近了些,俯身仔细打量着这个闪烁着金属与塑料光泽的现代造物。屏幕碎裂的纹路、接口处的灰尘、磨损的键盘……她看得非常专注,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与探索,像是在研究一件天外奇珍。那细长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悬停在碎裂的屏幕上方,隔着一小段距离,缓缓移动,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无形的脉络。
“此物…构造繁复,机关重重,似蕴藏雷电之力…”她低声自语,眉头微蹙,“妾身从未得见…此等‘器物’。”她抬起头,看向我,眼神坦诚,“其理,妾身不明。然…”她话锋一转,指尖再次凝聚起那熟悉的、淡青色的光晕,比修复砚台时要明亮凝实许多。光晕如同有生命的薄纱,缓缓笼罩住整个笔记本电脑。
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只见那蛛网般碎裂的屏幕,在青光覆盖下,裂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弥合!扭曲的液晶重新平整,蔓延的黑色坏点迅速消失!短短十几秒,整个屏幕光洁如新!紧接着,那青光仿佛有意识般,顺着外壳的缝隙向内渗透进去。我甚至能听到机箱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凝结的“滋滋”声。最后,青光汇聚到电池的位置,停留了数秒,才缓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