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猎人与狐仙(第2页)
这天,胡珊又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小布包。程默刚巡完一片陡坡,累得够呛,正坐在门槛上歇气,卷着旱烟。
“程大哥,”胡珊在他旁边蹲下,把布包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几样晒干的草根树叶,“我听说……大娘的老寒腿又犯了?疼得下不了炕?”
程默卷烟的手顿了顿,眉头锁紧了,闷闷地“嗯”了一声。他娘的老寒腿是多年的顽疾,天气一变就疼得钻心,尤其是开春化雪这段时间,更是难熬。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总也不见好,只能硬熬着。他娘怕花钱,也怕麻烦他,总忍着不说,可程默每次回家看到娘偷偷捶腿、脸上强忍痛苦的表情,心里就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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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姥爷以前是老中医,留过几个治风寒湿痹的方子。”胡珊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试探,“我按方子配了点草药,都是山里能采到的。程大哥,你要是不嫌弃……拿回去给大娘试试?用这干透的透骨草、老鹳草、艾叶,加些生姜,煮水熏蒸疼的地方,再用药渣子热敷。要是有新鲜的,捣烂了外敷更好,只是现在季节还没到。”
她把几样草药分门别类地拿出来,仔细地告诉程默名字、用量和用法。程默看着地上那些不起眼的草根树叶,又看看胡珊认真的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感激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怀疑。城里来的大学生,姥爷是老中医?这听着有点玄乎。再说,那么多大夫开的方子都不顶用,这几把野草能行?
他沉默着,没说话,只是把卷好的旱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
胡珊似乎看懂了他的犹豫,也没多劝,只是把草药重新包好,轻轻放在他脚边:“方子我写好了,夹在里面了。试试总没坏处。万一……有用呢?”她站起身,“我先回去了,孩子们下午有课。”
程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小道上,又低头看看脚边的布包。过了半晌,他掐灭了烟头,弯腰把那包草药捡了起来,揣进了怀里。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当天就把药送回了家,按照胡珊写的法子,笨手笨脚地给他娘煮药熏蒸。他娘疼得直哼哼,但也没阻止儿子的一片心。连着熏蒸热敷了几天,程默也没抱太大指望。没想到,几天后他再回家,刚进院子就听见他娘在屋里说话,嗓门亮堂了不少。他紧走几步进屋,看见他娘正扶着炕沿,慢慢地试着挪步,虽然还有点瘸,但脸上痛苦的神色明显减轻了!
“默子!默子回来啦?”他娘看见他,脸上笑开了花,“哎呀,你拿回来那药,神了!熏了几天,敷了几天,这腿啊,轻快多了!不像以前,那股子钻筋透骨的寒气顶得心口都疼!这热敷上去,暖烘烘的,舒坦!”老太太拉着程默的手,一个劲儿地夸那药好,还问是哪位神医开的方子。_第′一·墈\书?旺. ·首+发^
程默看着娘舒展的眉头,听着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心里那块压了多年的大石头,“轰隆”一声,终于落了地。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有点哽。神医?他脑子里浮现出胡珊蹲在他门槛边,认真分拣那些不起眼草根树叶的样子。
“就…就一个朋友。”他含糊地应了一句,心里头第一次对这个总往他小屋跑的支教老师,生出了点不一样的、沉甸甸的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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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胡珊带来的琐碎温暖中滑到了初夏。山里的绿意浓得化不开,空气里浮动着草木蓬勃生长的气息。
这天,程默刚巡完一片林子,正坐在一块大山石上歇脚,拧开水壶灌水。远远地,就看见胡珊沿着山道上来了,脚步轻快。她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衬衫,衬得皮肤更白,像山涧旁新抽芽的嫩叶。
“程大哥!”胡珊走到近前,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微红,气息有些急促,像是赶路赶急了。她手里没像往常那样提着东西,神情却带着一种罕见的、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程默应了一声,把水壶递过去,“跑这么急?有事?”
胡珊没接水壶,目光越过他,投向远处那片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山梁,眉头微微蹙起。她深吸了几口气,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某种无形的讯息。
“程大哥,”她转回头,看向程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黑眼睛,此刻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金芒,快得让程默以为是阳光晃了眼,“我…我刚才在下面,听村里放羊的老孙头跟人闲聊,说后山鹰嘴崖那边,前些日子有人偷偷摸摸炸过石头?”
程默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鹰嘴崖那一片,地质本来就不太稳当,岩层风化得厉害,以前就出过小规模的落石。“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那儿炸石头?不要命了!”他骂了一句,心里火气蹭蹭往上冒。偷采石料是重罪,更别说在那种危险地段。
胡珊点点头,脸上忧色更重:“老孙头也是听人传的,具体不清楚。但程大哥,我觉得这事得赶紧去看看。连着下了几天雨,昨天那场雨还特别大,崖体吸饱了水,万一……”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我这心里头总有点慌,感觉不太好。那片林子下面,可就是咱村通往外头的那条主路啊!”
“感觉不好?”程默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向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感觉”,但胡珊脸上的凝重和担忧是实打实的。而且她提到的隐患确实存在。偷采石料破坏山体结构,加上连日的雨水浸泡,鹰嘴崖那片陡峭的山坡,真有可能出事!尤其是下面那条盘山路,是村里通往外界的唯一车道,也是孩子们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
“走!去看看!”程默当机立断,猛地站起身,背上猎枪(主要是防野兽),把水壶往腰上一挂,“你赶紧回村里,跟老村长说一声,让他派人去鹰嘴崖下面那条路的两头看着,暂时别让车和人过!就说…就说我巡山发现有落石危险,让他们赶紧去守着!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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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珊用力点头:“好!我马上去!”她转身就往山下跑,动作敏捷得惊人,浅绿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葱茏的树影里。
程默也拔腿就往鹰嘴崖方向狂奔。山路崎岖,他仗着熟悉地形,手脚并用,在湿滑的陡坡和乱石间快速穿行。越靠近鹰嘴崖,他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重。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土腥味和植被腐烂的气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泥土深处被挤压松动的不安气息。
终于,他爬上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鹰嘴崖那巨大的、如同鹰喙般突出的岩体赫然在望。他举起胸前的望远镜,仔细地扫视着那片区域。
这一看,程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望远镜清晰的视野里,鹰嘴崖根部靠近山路的陡坡上,赫然出现了几道新鲜的、狰狞的裂缝!其中最大的一道,足有手臂粗细,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蜿蜒在湿润的山体上,裂缝边缘的泥土和碎石簌簌地往下掉。更可怕的是,裂缝上方一大片山体,明显能看到不正常的、缓慢蠕动的迹象!那一片的树木都呈现出一种倾斜的姿态!
“糟了!”程默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迹象太明显了,这是大规模山体滑坡的前兆!随时可能垮下来!他立刻掏出对讲机,调到紧急频道,嘶声大吼:“总部!总部!程默呼叫!鹰嘴崖!鹰嘴崖出现严重山体松动迹象!裂缝巨大,上部山体位移!随时可能大面积滑坡!重复,随时可能大面积滑坡!下方是村主干道!请求立刻封锁道路两端!疏散人员!立刻!立刻!”
他一边对着对讲机吼,一边焦急地望向山下那条蜿蜒的盘山路。只见路的东头,老村长正带着两个后生,挥舞着红布条(山里常用的警示标志),拦住了几辆正准备通过的农用车和摩托车。路的西头,胡珊那抹浅绿色的身影也出现了,她不知从哪里找了根长树枝,也拼命地挥舞着,试图拦住西边过来的车辆和行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程默似乎都能感受到她动作里的焦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程默死死盯着那片蠕动的山体,握着望远镜的手心全是冷汗。终于,在对讲机里传来乡里紧急调派人员和工程车、道路已暂时封锁的消息后不久,那片酝酿了许久的不祥区域,猛然发出一阵沉闷的、如同巨兽低吼般的轰鸣!
轰隆隆——!
仿佛大地在痛苦地抽搐。鹰嘴崖下那片巨大的、饱含水分的山体,像一块被切开的、巨大而沉重的豆腐,整体脱离了基岩,先是缓慢地、势不可挡地向下滑动、挤压、变形,然后速度骤然加快,裹挟着成千上万吨的泥土、岩石、折断的树木,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浊流,轰然倾泻而下!
巨大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震耳欲聋。烟尘冲天而起,瞬间遮蔽了小半个天空。泥石流如同一头狂暴的土黄色巨兽,疯狂地扑向下方那条盘山路。
程默站在高处,眼睁睁看着那股毁灭性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地撞在盘山路上!他刚才用望远镜看到的那几辆被拦在路东头的农用车和摩托车,离那泥石流的前锋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可以想象,如果不是胡珊的“感觉不好”和她、老村长的及时拦截,后果将不堪设想!那将是怎样一幅人间地狱的景象!
烟尘弥漫了许久才缓缓散去。程默放下望远镜,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被山风一吹,冰凉刺骨。他望着山下那条被厚厚的、湿滑粘稠的泥浆和巨大石块彻底掩埋、堵死的道路,望着被拦在安全距离外、惊魂未定的人群,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后怕,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慢慢转过头,望向村口的方向。胡珊那抹浅绿色的身影,正被几个村民围着,似乎在说着什么。隔得太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程默心里,对胡珊的认知,第一次产生了巨大的、无法解释的震动。仅仅是“听老孙头闲聊”和“感觉不好”?这巧合,精准得让他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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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嘴崖滑坡事件之后,程默心里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对胡珊那份沉甸甸的信赖里,搅进了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的疑云。那精准到可怕的“预感”,她身上总带着的那股若有若无、难以形容的、清冽又带着点野性的异香,还有她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远超常人的敏锐——比如在昏暗的光线下,她总能一眼发现程默掉在草丛里的钥匙;比如隔着老远,她就能嗅出程默藏着的、打算晚上就酒的一点野味腊肉;比如她似乎对山里最隐秘的小径、最稀少的草药都了如指掌……
这些细小的碎片,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程默心头,让他面对胡珊时,那份暖意总被一丝莫名的寒意打断。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的探究和困惑也越来越藏不住。
胡珊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依旧会来小屋,帮忙收拾,带些小东西,只是话似乎也少了一些。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隔阂。她那双深潭似的眼眸望着程默时,里面似乎多了些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像是藏着千言万语,却又被无形的堤坝死死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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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最闷热的时候到了。这天午后,天色阴沉得厉害,墨汁般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空气粘稠得没有一丝风,闷得人喘不过气。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眼看就要兜头浇下。
程默刚巡完一片靠近村子的林子,正准备回小屋。刚走到村口晒谷场附近,就听见一阵孩童尖利急促的哭喊声和女人们惊恐的尖叫,刺破了暴雨前的死寂!
“啊——!”
“小宝!小宝快跑!”
“车!车刹不住啦!”
程默心头一凛,循声望去,浑身的血瞬间冲到了头顶!
只见村口那条有些坡度的土路上,一辆满载着化肥的旧卡车,正像一头失控的钢铁野兽,咆哮着从坡上冲下来!车头歪歪扭扭,显然刹车失灵了。驾驶室里司机面无人色,徒劳地猛打方向盘、狂踩那已经失效的刹车板。
而就在卡车失控冲下的方向,晒谷场边缘,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正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懵了,手里抓着个破风车,呆呆地站在路中间,完全忘了反应!一个年轻媳妇,应该是孩子的娘,正从晒谷场另一边尖叫着、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但距离太远,眼看根本来不及!
周围几个纳凉的老头老太太也吓傻了,反应快的刚喊出声,身体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失控的卡车裹挟着死亡的轰鸣,距离那个吓傻的小男孩只有不到十米!巨大的轮胎眼看就要将那个小小的身影碾碎!
程默目眦欲裂!他离得比那年轻媳妇还远!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背后的猎枪,可这念头刚起,他就绝望了——开枪打司机?打轮胎?根本不可能!距离、角度、时间,都不允许!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即将发生,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
一道白色的影子,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像一道撕裂阴霾的白色闪电,从程默侧后方——晒谷场旁边堆放的一堆柴草垛后面——猛地激射而出!带着一股决绝的、义无反顾的惨烈气势,直扑向路中央那个吓傻了的孩子!
是胡珊!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衬衫!程默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是肉体狠狠撞击在坚硬物体上的声音!
失控的卡车带着巨大的惯性,车头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一块巨大的、有弹性的石头,方向被强行撞偏了一点!沉重的车头几乎是擦着小男孩的身体边缘,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橡胶摩擦地面的焦糊味和刺耳的刹车片尖啸(虽然刹车失灵,但轮子被强行别住的摩擦声),猛地冲下了路基,一头狠狠扎进了路边的泥水沟里,发出巨大的轰响和金属扭曲的呻吟。
而就在卡车擦过小男孩身体的同时,那道白色的影子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树叶,猛地被弹飞出去好几米远,重重地摔在晒谷场边缘坚硬的夯土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闷响。
小男孩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被终于扑到的年轻母亲死死搂在怀里,浑身筛糠般抖着,但毫发无伤!
周围死寂了一瞬。随即,更大的惊呼声、哭喊声、叫骂声轰然炸开!人们从震惊中回过神,纷纷涌向翻倒的卡车和摔出去的那道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