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毒饼
走近些才看清,是个极瘦小的老妇人,像一堆被雨水泡透的旧布,紧紧缩在站台最里面,勉强躲着斜扫进来的雨丝。她怀里死死搂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花白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枯瘦的脖颈上,冻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李大志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口袋里还揣着今天刚发的工资,薄薄一叠,却足够他和妻子桂兰对付到下个月。看着那老人抖得如同风里残叶,他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被冷雨浇得瑟缩了一下。他犹豫着,脚步几乎要停住,可家就在前面,桂兰那张因操劳而刻薄起来的脸似乎已在眼前晃动。他心一横,低头加快了脚步,皮鞋踏进水坑,溅起浑浊的水花,冰冷的湿意瞬间钻进裤管。
“好心人……”
声音细弱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却像根针,一下子刺穿了李大志想逃离的念头。他猛地顿住脚,回头看去。那老妇人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在昏沉的光线下竟异常清亮,直直地望着他,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李大志的手在口袋里捏了捏那叠钱,硬硬的边角硌着掌心。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转回身,几步走到站台前。他飞快地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二十元的票子,弯腰塞进老妇人枯瘦冰冷的手里:“大娘,天不好,去买点热乎的吃吧。”
老妇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那张纸币,力道大得让李大志微微一惊。她没有道谢,反而抬起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再次审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湿冷的空气,看进他骨头缝里去。半晌,她另一只手费力地探进那个粗布包袱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硬塞到李大志手里。
“拿着,”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自家做的饼,干净……你心好,该尝尝。”
那油纸包入手温热,隔着纸透出一股极其诱人的甜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竟奇异地压过了周遭的雨腥味。李大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推拒:“这……大娘,不用……”
老妇人却已不再看他,重新把头埋进臂弯,抱着包袱,缩得更紧了,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李大志捏着那个温热的纸包,又看看手里湿漉漉的二十块钱,再瞧瞧那蜷缩的身影,终究没再说什么,把纸包揣进怀里,转身再次冲进了雨幕。那甜香,隔着湿透的工装,依旧执拗地缠绕着他。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油烟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饭菜的香气。妻子张桂兰正把一盘炒好的青菜端上桌,听见门响,头也不抬,粗声粗气地嚷道:“死哪儿去了?淋成个落汤鸡!不知道家里等米下锅啊?你那点破工资,够干嘛使的?这个月水电费又涨了……”
李大志一边换下湿透的鞋袜,一边习惯性地赔着小心:“加班呢,回来晚了点……这不,刚发了钱。”他赶紧从怀里掏出工资,还有那个带着体温的油纸包。
桂兰一把夺过那叠钞票,沾着唾沫飞快地数了一遍,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里嘟囔着“这点钱够屁用”。眼睛一斜,瞥见他手里的油纸包:“这什么玩意儿?路边捡的?跟你说了多少回,脏不拉几的东西少往家拿!吃出毛病来谁伺候?”
“不是捡的,”李大志小声辩解,把那油纸包放在桌上,“一个躲雨的老太太给的,说是自家做的饼,干净着呢。”
“哼,干净?”桂兰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天桥底下讨饭的做的?指不定掺了什么老鼠屎蟑螂腿!赶紧扔了,看着都恶心!别摆桌上,沾了晦气!”她嫌恶地用手背把那纸包往桌边狠狠一推。
李大志张了张嘴,看着妻子怒气冲冲把工资揣进围裙口袋,转身进了厨房,锅铲碰得叮当响,泄愤似的。他默默拿起那个油纸包,温热的触感还在。厨房里传来桂兰刻薄的抱怨,像针一样扎着耳朵。他低头,轻轻掀开油纸一角,那股在雨夜里就勾住他的甜香猛地爆发出来,浓郁得让人头晕目眩。金黄油亮的饼皮露了出来,上面撒着细碎的芝麻粒,烤得恰到好处,焦香扑鼻。他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趁着桂兰在厨房里骂骂咧咧地收拾,李大志鬼使神差地捏起一小块饼边,飞快地塞进了嘴里。他甚至没怎么嚼,那饼皮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甜润醇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顺着喉咙滑下,暖意直达四肢百骸,仿佛驱散了淋雨的寒气,连一天的疲惫都消散不少。他像着了魔,忍不住又撕下一小块,再一小块……那香甜的味道,几乎让人忘却了烦恼。他吃得忘了形,直到桂兰端着一碗稀饭重重地放在他面前,他才猛地惊醒。
,! “发什么愣!吃饭!”桂兰瞪了他一眼,目光扫过桌上那个被拆开、明显少了一角的油纸包,脸色更加难看,“啧,还真吃了?饿死鬼投胎啊!也不怕吃死你!”她一把抓起油纸包,连同里面剩下的多半块饼,看也不看,径直走到垃圾桶边,“哐当”一声扔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十足的厌恶。-6_吆~看?书?枉/ ~追`醉~新_章`节?
李大志看着那金黄的饼消失在漆黑的垃圾袋里,嘴里残留的香甜和胃里的暖意还在,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剜掉了一块。他默默端起稀饭,味同嚼蜡。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肚子里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可那暖意却慢慢变得灼人,最后竟烧灼起来,痛得他蜷缩在床上,冷汗浸透了背心。他不敢声张,生怕引来桂兰更刻薄的嘲讽,只能死死咬着被角,熬到天色蒙蒙亮,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才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身的虚汗和莫名的后怕。
第二天,李大志照例早早出门。经过昨晚那个公交站台时,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站台空空荡荡,只有几只麻雀在湿漉漉的地上蹦跳啄食,昨夜蜷缩在那里的老妇人已不见踪影。他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加快脚步向公司走去。
办公室里弥漫着隔夜茶水和复印纸的味道。李大志刚在自己的工位坐下,隔壁桌的老赵就凑了过来,鼻翼翕动着,像只觅食的老鼠:“哎,大志,带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
李大志一愣,茫然地摇头:“没有啊,刚来,什么也没带。”
“不对不对,”老赵使劲吸着鼻子,循着味儿就凑到了李大志放包的柜子前,“就在你这儿!这香味儿……绝了!”他猛地拉开李大志的柜门,那股熟悉的、浓郁到霸道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正是昨晚那油纸包里的饼香!李大志的心猛地一沉,扑过去一看,自己那个装午饭的普通塑料袋里,赫然躺着昨天被桂兰扔掉的那大半块饼!油纸包得好好的,金黄诱人,香气四溢,仿佛刚出炉一般新鲜热乎。
“哟呵!藏得够深的啊!”老赵眼睛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么大一块好点心,见者有份儿啊大志!”说着,手就伸了过去。
李大志头皮发麻,昨夜那恐怖的腹痛记忆瞬间回笼,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一把抢过那塑料袋,死死抱在怀里,声音都变了调:“不行!这个不能吃!”
老赵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脸拉了下来:“嘿!李大志,你什么意思?一块破饼还当宝贝了?抠死你算了!瞧你那穷酸样儿!”他悻悻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座位。
李大志抱着那烫手山芋般的塑料袋,心怦怦直跳。这饼……它怎么回来的?他明明看着桂兰把它扔进了垃圾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不敢再把这东西留在办公室,趁着午休,偷偷跑到写字楼后面的僻静小巷,左右看看无人,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装着毒饼的塑料袋扔进了高高的、散发着馊臭味的绿色大垃圾桶深处。看着它消失在污秽的垃圾里,他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傍晚,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家门,一股浓烈的饭菜香涌来。桂兰破天荒地没在厨房忙活,而是坐在饭桌旁,桌上摆着几盘热腾腾的菜,甚至还有一小碟切好的卤牛肉——这在他们家可是难得的奢侈。桂兰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红晕,眼神亮得有些不正常,嘴角噙着一丝掩不住的得意。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桂兰的声音也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李大志有些受宠若惊,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他洗了手坐下,刚拿起筷子,桂兰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兴奋:“哎,你猜怎么着?下午我去楼下倒垃圾,嘿!就在咱家那个垃圾桶旁边,捡着个好东西!”她得意洋洋地指了指桌上一个盘子。